朔辰交完作业回来时，午休的铃声已经响过。教室里弥漫着饭盒的香味和嘈杂的交谈声。他穿过人群，步履平稳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经过苏霁川那片区域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极具穿透力、仿佛淬了毒的目光钉在自己背上。但他目不斜视，仿佛那目光只是两道无足轻重的红外线。他刚坐下，方晴就凑了过来，手里拿着饭盒，脸上带着担忧：“朔辰，刚才……没事吧？” 她指的是走廊里那场无声的对峙。“没事。”朔辰拿出自己的饭盒，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打开盖子，里面是简单的蔬菜和米饭，摆放得整整齐齐。他拿起筷子，动作斯文地开始用餐，姿态端正得像在上礼仪课。方晴看着他这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心里反而更没底了。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黎桉挤了过来。“朔神，朔神，”黎桉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压低声音，“刚才走廊里，你跟苏霁川……‘交流’得怎么样？有没有擦出点‘思想火花’？”朔辰夹起一片青菜，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抬眼看了一下黎桉，眼神里带着一丝对“思想火花”这个用词的轻微困惑。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才平静地回答：“没有交流。他挡路了，我让他让开。”黎桉：“……” 这回答，真是……干巴巴得令人绝望。“那他那个眼神，啧啧，跟要吃人似的。”黎桉不死心，试图挖掘更深层次的“剧情冲突”。朔辰的筷子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几秒后，他给出了一个让黎桉和方晴都无语凝噎的回答：“眼神？没注意。” 他的注意力当时全在按时把作业送到办公室这件事上。至于苏霁川的眼神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对他来说，优先级太低，不值得分神去解读。黎桉彻底败下阵来，哀叹一声：“得，我算是明白了，在您这儿，苏霁川同学就是个‘人形路障’加‘噪音源’的复合体，是吧？”朔辰没有回答，默认了。他低头继续吃饭，姿态优雅，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将黎桉的调侃和身后那片灼人的低气压彻底隔绝在外。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是个雷厉风行的中年女性，最讨厌拖沓。下课前五分钟，她言简意赅地布置了作业：“练习册第15页，1到10题，明天早上课代表收齐放我办公桌上。课代表是谁？朔辰对吧？好，就你了。督促一下，别像上学期似的，总有人交不上来。”“课代表”三个字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苏霁川压抑了一中午的怒火。尤其是“督促一下”这四个字，更是精准地踩在了他的雷区上。让他去“督促”？督促谁？督促他自己吗？简直是奇耻大辱。下课铃一响，数学老师前脚刚走，苏霁川后脚就“腾”地站了起来。他动作粗暴地推开椅子，巨大的噪音再次吸引了全班的注意。他无视那些目光，像一头锁定猎物的猛兽，几步就跨到了朔辰的座位旁。邓宥恒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姜景也紧张地站了起来。方晴和黎桉更是屏住了呼吸。朔辰正在整理刚才的笔记，将笔一支支收进笔袋，动作依旧从容不迫。感觉到身侧笼罩下来的阴影和那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息，他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但没有立刻抬头。苏霁川双手猛地拍在朔辰的课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文具、书本都跳了起来，朔辰刚合上的笔袋差点滚落桌沿。“喂。” 苏霁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姓朔的，少他妈在那装蒜，那个什么狗屁课代表助理，老子不干，爱找谁找谁去 ，少把老子跟你绑一块儿。”他居高临下地瞪着朔辰，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得像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他等着，等着看这个装模作样的学神被激怒，等着看他那张平静的面具碎裂。朔辰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苏霁川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惊愕，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种被打扰的、深切的厌烦，以及一种看着无理取闹者时的、近乎悲悯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回应苏霁川的咆哮，而是先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被震歪的笔袋和笔记本轻轻推回原位，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才抬起眼，直视着苏霁川，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苏霁川同学。” 他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语气却像是在念一个陌生人的代号，“你的职务是班主任陈老师任命的。如果你有异议，应该直接去找她说明。在我这里发火，毫无意义，也解决不了问题。”他顿了顿，无视苏霁川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的脸色，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清晰地下达了指令：“现在，作为你的搭档，我的要求是：放学后，请你负责收取我们这一组，” 他抬手指了指包括苏霁川、邓宥恒、姜景和他自己在内的四人区域，“以及方晴、黎桉所在那一组的数学作业。收齐后，按学号顺序整理好，交给我。明天早上七点半前，我会在教室。”说完，他不再看苏霁川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仿佛已经完成了必要的工作交接。他重新低下头，拿起下一节课的课本，翻开，目光落在书页上，彻底将眼前这个散发着浓烈敌意和噪音的源头，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那姿态，那语气，那彻底将他视为一个需要被安排、被指令的麻烦工作对象的冷漠态度，像一桶冰水混合着滚油，兜头浇在了苏霁川的怒火上。“砰——”苏霁川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桌面上，这一次，朔辰的笔袋终于被震得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你他妈……” 苏霁川的理智彻底崩断，他猛地伸手，似乎想揪住朔辰的衣领，将他从那个该死的、高高在上的座位上拽下来。“川哥，冷静。” 邓宥恒和姜景几乎同时扑上来，死死抱住了苏霁川的胳膊。方晴也吓得站了起来：“苏霁川，别冲动。”苏霁川被两人架住，手臂上的肌肉贲张，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那个依旧低头看书的背影，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朔辰仿佛对身后这场因他而起的、一触即发的肢体冲突毫无所觉。他甚至没有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笔袋，只是微微侧过身，避开了苏霁川可能喷溅过来的唾沫星子，目光依旧专注地停留在课本上，仿佛那冰冷的文字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世界。他的平静，在此刻，成了对苏霁川暴怒最极致、最残忍的羞辱和挑衅。“好……好得很。” 苏霁川看着朔辰那彻底将他无视的姿态，怒极反笑，声音冰冷得瘆人。他猛地甩开邓宥恒和姜景的钳制，力道之大让两人踉跄后退。他不再看朔辰，弯腰一把捞起自己空空如也、连名字都懒得写的数学练习册，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朔辰的面，双手抓住册子两边。“嗤啦——”刺耳的撕裂声响起。崭新的练习册被他从中硬生生撕成两半，纸张撕裂的纤维发出绝望的呻吟。他将撕成两半的练习册狠狠摔在朔辰的课桌上，破碎的纸页散落在摊开的课本和笔记本上，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充满恶意的雪崩。“收作业？” 苏霁川指着那堆废纸，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疯狂、充满毁灭欲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这就是老子的作业，你爱收不收。”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带着一身毁灭性的低气压，撞开挡路的桌椅，再次冲出了教室。这一次，没有人敢拦他。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极端的一幕惊呆了。撕作业，当面摔在学神桌上，这简直是公开宣战。朔辰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散落在自己课本和笔记本上的、那两半刺眼的、写着“数学”字样的练习册残骸。他的眉头，第一次，清晰地、深深地皱了起来。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切的、被无端卷入麻烦的厌烦，一种对秩序被粗暴破坏的极度不适。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碎纸，而是先将自己被弄乱的课本和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挪开，仿佛在清理沾染了污秽的珍宝。然后，他才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仿佛捏着什么脏东西一般，拈起那两半练习册，看也没看，直接丢进了自己脚边的垃圾桶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切割。他拿出湿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碰过练习册的手指，每一根指节都擦得格外认真。擦完后，他才重新拿起课本，坐正身体，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过。只是，他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比平时更冷的低气压，无声地宣告着，这片名为“朔辰”的寒潭，也终于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名为“苏霁川”的炽热顽石。冰与火的对撞，第一次溅起了毁灭性的火星。水与火的界限，在撕裂的纸页和冰冷的垃圾桶边缘，被彻底划清。互看不顺眼，升级成了公开的、充满恶意的敌对。而那个“收发作业”的任务，则像一个被点燃引信后、正嗤嗤作响的火药桶，悬在两人之间，也悬在整个高二（7）班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