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意识仿佛沉入冰冷的深水，感官却浮于水面之上，冰冷地注视着。有几位穿着素服的人抬起我那已然开始散发腐败气息的躯体，动作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熟练，然后，它被抛入那吞噬一切的、跳跃着橙红与幽蓝的焚化炉口。然而，我的魂灵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缠绕，无法挣脱地滞留在一位陌生男人的身侧，如影随形，寸步难离。

"请问你是谁？” 有工作人员前来问

"我是他的小叔！ 我叫季清"

“请把他的骨灰交给我。谢谢。”男人开口，声音低沉而克制。他衣着考究，质地精良，剪裁一丝不苟，衬得他挺拔却莫名孤寂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的面容沉静，带着一种近乎疏离的优雅，不疾不徐，仿佛在完成一项庄重的仪式。

这沉静让我心头掠过一丝困惑的涟漪。在我的记忆里的世界从未有过这样一个身影。更确切地说，连我自己那被死亡侵蚀的记忆也变得模糊——我是郑嘉辞？或者……我应该是？其余的过往，如同被风化的碑文，字迹斑驳，恐怕早已消散在虚无之中了。

炉膛内的烈焰贪婪地舔舐、翻卷，将那具承载过生命的躯壳彻底化为灰烬与虚无。不久，一个穿着类似制服的人匆匆走来，手中捧着一个素净的方盒，恭敬地递给那男人：“季先生，您要的东西。”

男人伸出双手，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感，稳稳地接过。随即，他取出一块深邃如夜的黑色绒布，仔细而缓慢地将骨灰盒包裹起来，仿佛在包裹一个沉甸甸的秘密，或是一段凝固的时光。

走出那弥漫着硫磺与灰烬气息的地方，凛冽的寒风立刻裹挟而来，正是深冬最严酷的时节。他怀抱着那被黑布包裹的盒子坐进车里，我亦随之飘入。车厢内光线昏沉，暖气嘶嘶作响。车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一片片细小的雪花被风撕扯着，如同破碎的、闪着微光的泪滴，漫无目的地飘零。他侧着头，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投向那片苍茫的雪幕。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窗外一片混沌的灰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砺的砂纸磨过，压抑许久的哭腔再也无法掩饰，痛苦如岩浆般冲破冰封的表层：

"郑嘉辞……你死得……真够惨的！”

我的意识猛地一震！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我倏地“看”向他。他……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那个被遗忘的、属于“郑嘉辞”之前的名字？

他沙哑的悲鸣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因这浓重的悲伤而凝滞了片刻，那些细碎的雪光仿佛在为这无法言说的痛苦低泣。

我没有再试图捕捉他的表情，只是那话语中蕴含的深重哀恸，如同无形的针，刺入我虚无的存在，带来一阵莫名却尖锐的疼痛——那是我死后第一次感受到的“疼”。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沉寂的宅邸前。季清抱着那个被黑布包裹的方盒，穿过空旷的厅堂，走进一楼尽头一个房间。他轻轻地将它放在靠墙的一张旧木桌上。房间很整洁，纤尘不染，显然是有人定期精心打扫。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久未有人居住的、清冷的味道。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缝隙，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寂静的光带，无数的尘埃微粒在这束光中无声地翻飞、起舞。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旧日模样，整洁得近乎刻板，仿佛时间在此地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只为守护这方寸之间的某种……等待。

开头的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