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具体转到几班还不知道，要等开学。

　　我肩膀有点酸，试着去抬胳膊，他捏了捏我的肩膀，“这两天太累了，真不好意思。”

　　我胳膊又放下来了，跟他说没事。

　　电影已经放完了，明明已经看了两三遍，还是头一回想不起来剧情。

　　出来后陈文焦买了两瓶苹果味汽水，一瓶塞进我怀里，“给你喝，这个可好喝了。”

　　我看着绿色的瓶子，抬头的时候他已经转身往前走了。在路上的时候还在跟我道歉，向我保证说他一定会把那个电影看完。

　　我没说话。

　　时间已经来到了六点半，我妈早早就在门口等着骂我了。

　　陈文焦却很热络跟我妈打招呼。

　　“许姨，今天客人多不多啊？”

　　我妈脸色缓和很多，也笑着回话。

　　“多，快开学了，都是学生。”

　　“早知道店里这么忙，就不拽着明易哥在外面玩这么晚了。下次您叫我，我也来给您帮忙。”

　　“哎呀，你们小孩子能帮什么忙，快开学了多玩会有什么的。文焦要不要留下吃饭啊？”

　　“不啦许姨，我得回去了。”

　　他回头，拍拍我的肩膀。

　　“改天见，明易哥。”

　　我抬起的眼神有些晃，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看我妈，还是该看陈文焦。最后只能对着陈文焦有些局促地点了一下头。

　　陈文焦一走，我妈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看着我上下打量一番，轻飘飘地翻了个白眼：“人家给你说话也不知道应声。笨样不知道是随了谁。你看人家陈文焦，嘴多甜多机灵。”

　　我握着那瓶已经空了的苹果气泡水，说不清是不悦还是嫉妒的情绪从心里涌上来，一瞬间复杂难言。有时候想到这里，也会恍然，原来我从那么早就开始生活在陈文焦的阴影下了。

　　但我妈拿我和陈文焦来回比较了这么多年，我也从没想过模仿他，因为我知道，我不管再努力，也是不可能变成他那样的。

　　一高开学，校门口熙攘拥挤。车辆和摊位把路占满，交谈吵嚷声将人的耳朵都堵住，再努力分辨前路也只能看到那一张张面红耳赤的脸颊。我贴着墙面走，一步步走进那个虽然我不喜欢，但是好歹也自由的环境里。

　　“洗头仔，给客人洗完头了吗就来上学。”

　　我为刚才一闪而过的“自由”两个字默然了片刻，继续抬腿往前走，但是他们却不放过这个调侃我的机会。

　　从我考上一高他们见到我就会这样叫我。

　　暑假的时候他们也不只一次见我在店里给客人洗头，那时候我就知道肯定开学少不了这一遭，但是时间一久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背起来背包，视若无睹似的往前走。

　　“滚开。”

　　“你再说一次，你是想打架啊，还是想直接叫你妈来学校哭啊！你不就是在家洗头吗，我们还说错了啊？”

　　来往的人太多了，我们这几个人围成的一个小圈根本就没办法引人注意。我有些泄气，想着干脆打他们一顿算了。但是上次和他们起冲突之后叫了家长，全家人聚在一起吵。

　　不是因为我打架，而是因为我的教育问题，也就是从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人的家不是家，而是某些人的负担。我们家是爷爷奶奶的负担，我和我妈是我爸的负担。而我，是我妈的负担。

　　但我不想再成为谁的负担了，也不想因为“谁没有管好我”这个话题引得家里人争吵不休。

　　我攥了攥手掌，准备错开他们往前走。但他们还是拦住了我。

　　“让你们滚开没听见啊？”

　　懒洋洋的声音打破我们的僵持。

　　随着一个很有重量的书包被扔过来砸在王虎身上，眼前人被砸了个趔趄，回头刚要骂，来人却先开口了。

　　“你在家不洗头啊？你爸不洗头，你妈不洗头啊？也是，我看你这头上的油都能挤挤炒盘菜了，很久没洗了吧？来学校也不怕熏着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这刚洗的头！”

　　“啊，原来你也洗头，那我干脆也叫你洗头仔得了呗。”

　　“你谁啊你！”

　　“我是你爸我是谁！我待会也跑你老师办公室哭，省得他打电话再叫了。”

　　原来陈文焦的嘴皮子不只是用于邻里之间的寒暄招呼，对付这些王八蛋也很有一嘴。王虎见陈文焦脸生，生怕惹着什么不该惹的人，于是匆匆说了一句“你给我等着”，就带着几个人走了。

　　陈文焦在我愣怔的目光中走上前来，捡起来自己的书包，一边拍打书包上的尘土一边对着我笑，说那个电影他看了。

　　“杨慧贞真漂亮。”

　　他这么说。

　　我喉咙都有些发干。

　　我也想过为什么自己这么喜欢看武侠片，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这是我离正义最近、但却是距离我生活最远的地方。

　　 我窝在闲时光两平方的放映室，做着侠肝义胆有勇有谋，荒唐切不切实际的大侠梦。但现实就是，我的胆量连我自己也护不住。

　　或许相比于做个大侠，我更需要自己的生活里出现一个豪气冲天侠情万丈的人。

　　我低下头，低声跟他道谢，然后支支吾吾。

　　“能别……”

　　“放心，我不会说的！”

　　他拦住我的肩膀，说他被分到了高二三班，问我在哪个班。

　　“四班。”

　　他咂咂嘴，“有点可惜。”

　　“没事，我也走读，咱俩可以一块回家。”

　　他凑近观察我，我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不安地抬眼看他，他跟我对视，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因为那些话不高兴呢。”

　　“没有。”

　　“那就是本来就话少。也是，从咱俩认识就没听你说几句话。”他“嘶”了一声，陷入回忆。

　　然后撞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以后多跟我说点话呗，我真喜欢听你说话，你声音真好听。”

　　我转头看他，想说胡扯呢吧。但是看到他认真的眼睛，又抿了抿嘴角。

　　“我尽量。”

　　他哈哈笑起来，拍我的肩膀，说。

　　“明易哥，你真可爱。”

　　我晕着脑袋没回过神来，他说完往自己教室走去，站在门口冲我挥了挥手。

　　“放学见啊，明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