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母罪人，也配碰我赫连氏未过门的妻子？”

赫连隼的声音淬着冰，每一个字都像弯刀的锋刃，刮过狭小帐篷里凝滞的空气。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死了门口渗入的微光，阴影沉沉地压在扶夜苍白的脸上。那柄沉重的、饱饮过漠北风沙与鲜血的弯刀，刀尖离扶夜脆弱的咽喉只差毫厘，只需手腕轻轻一松，便能了结这轩辕皇族最隐秘也最危险的皇子。

扶夜甚至没有试图避开。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灰蓝色的瞳孔像蒙着寒雾的深潭，越过那致命的刀锋，固执地、甚至是带着点嘲弄地，捕捉着黎昭脸上的每一丝裂痕。他腰后那片被血浸透的衣料下，繁复神秘的乌洛星图在黏腻的血污中顽强地透出幽蓝的微光，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呼吸。鬼面蛾的剧毒如同附骨之蛆，青黑色的毒纹已从他腕脉蔓延至脖颈，像蛛网般勒紧了他的生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败风箱的嘶声。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沙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剧痛啃噬着神经，但他挺直的脊背没有一丝佝偻，仿佛那具残破的身躯里，依旧禁锢着一头不肯低头的孤狼。

黎昭的手死死攥着雁翎刀的刀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刀尖悬停在赫连隼与扶夜之间，如同她此刻被疯狂撕扯的心神，剧烈地颤抖着。杀？父亲冰冷的密令、母亲断裂的银枪、螭龙局深不见底的黑暗……所有线索的矛头都指向这个气息奄奄的男人。不杀？那幽蓝的毒纹、他近乎自毁的献祭姿态、还有那句“你我的孩子”……像滚烫的烙铁烫在心上。帐外，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非但没有远去，反而如同涨潮的海浪，层层叠叠地围拢上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活物的黏腻感，彻底淹没了篝火的噼啪和远处狼群的呜咽。

“是鬼面蛾！”

赫连隼的厉吼像惊雷炸响，瞬间撕碎了帐篷内紧绷的对峙。他脸上的阴沉和占有欲被一种纯粹的、面对天敌般的惊骇取代。那双鹰隼般的锐利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住那剧烈抖动的帐篷布壁，仿佛能穿透厚实的毡料，看到外面那铺天盖地的恐怖景象。

晚了。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如同布帛最后的哀鸣。坚韧的帐篷壁如同脆弱的纸片，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间撕开数道巨大的裂口！不是风沙，不是刀剑。是无数漆黑、坚硬、带着油亮光泽的虫壳组成的风暴！每一只都只有指甲盖大小，却生着一张模糊扭曲、酷似痛苦人脸的诡异花纹，正是传说中乌洛死地孕育的魔鬼——鬼面蛾！

死亡的阴影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疯狂地涌入！

时间在死亡洪流涌入的瞬间被拉长、扭曲。

赫连隼的弯刀本能地卷起一片银亮的光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斩向扑向面门的虫群。刀锋过处，几片碎裂的虫翅和汁液飞溅开来，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但这阻挡如同螳臂当车，更多的鬼面蛾无视了刀锋的威胁，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黑压压地覆向他的手臂、肩膀、颈项！它们振翅的嗡鸣汇成一片令人心智崩溃的死亡合唱。

黎昭的瞳孔骤然放大，映满了那片急速迫近的、蠕动翻腾的死亡之潮。身体的本能在尖叫着闪避，但思维却像被冻结在寒冰里。雁翎刀的刀尖依旧沉重地指向地面，仿佛失去了所有意义。

就在第一波鬼面蛾的尖利口器即将触及她飞散的发梢，甚至能感受到那细小节肢刮擦皮肤的冰冷触感时——

一只冰凉、染满黏腻鲜血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猛地将她向后、向侧面狠狠一拽！

黎昭猝不及防，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

没有撞上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撞进了一个冰凉、单薄，却又带着奇异硬度的怀抱。是扶夜！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苦涩的药草气息瞬间充斥了她的鼻腔。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剧毒侵蚀下，挣扎搏动时传递出的微弱、紊乱的震动。

就在她撞入他怀中的刹那——

一股滚烫的灼烧感，毫无征兆地从她后腰的旧伤处猛地炸开！

仿佛有人将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她的皮肤上！那位置，正是她八岁为救狼崽摔断腕骨时留下的月牙形疤痕深处。这股突如其来的灼痛如此强烈，让她几乎失声痛呼，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已经扑到黎昭发丝、肩头，甚至有几只已经用锋利口器刺破她外袍的鬼面蛾，像是被无形的烈焰瞬间点燃！

“嗤嗤嗤——！”

微弱的爆裂声密集响起。扑向她的虫群外围，骤然腾起一片细小的、幽蓝色的火星！没有烟雾，没有火焰的形状，只有那一闪即逝的幽蓝光点，如同夏夜荒坟上飘荡的磷火。被蓝光触及的鬼面蛾，坚硬的外壳瞬间变得焦黑、酥脆，如同燃尽的纸灰，扑簌簌地成片坠落在地，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嘶鸣。它们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圈诡异的、不断焚毁又不断有新的扑上、再次焚毁的死亡屏障！

而在她身前，赫连隼已然陷入了黑色的虫海。弯刀舞动如风，银光闪烁间不断有虫尸掉落，但他裸露的手臂和颈侧，已经出现了数道被毒蛾口器划破的血痕，伤口周围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不祥的青黑色。他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嘶吼，如同被蛛网缠住的猛兽。

这焚虫的幽蓝光晕，这致命的保护圈，其源头，正是她身后那个冰冷怀抱的主人！

扶夜的头无力地垂靠在黎昭的颈窝，沉重的呼吸拂过她颈侧敏感的皮肤，冰冷而灼热的气息交织着死亡的阴影。他染血的嘴唇，因剧痛和毒素而失去血色的嘴唇，几乎擦着她的耳垂翕动。那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敲入黎昭的耳鼓：

“现在…知道为什么……” 他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拉动破损的风箱，“……必须是我的孩子了？”

黎昭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后腰月牙疤痕下的灼烫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与扶夜话语中蕴含的恐怖真相产生了某种可怕的共鸣，像滚烫的岩浆在她血脉深处奔涌。她僵在扶夜冰冷的怀抱里，眼角的余光瞥见赫连隼在虫海中挣扎的身影，弯刀挥出的光弧被越来越多的鬼面蛾压缩、吞噬，那张麦色的、曾带着张扬笑意的脸，此刻因剧毒和愤怒而扭曲，死死地瞪着她，不，是瞪着她身后的扶夜，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

鬼面蛾振翅的死亡嗡鸣、赫连隼粗重的喘息与低吼、扶夜在她耳边那微弱却如惊雷的话语……所有的声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与虫尸焚烧的焦臭，形成巨大的旋涡，几乎要将她的神智彻底撕碎。

扶夜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染血的手，力道似乎松了一瞬，指节微微颤抖，仿佛维系这点力量已耗尽了仅存的生命。他沉重的头颅在她颈窝滑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眸半阖着，瞳孔深处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狂暴、穿透一切的狼嚎，如同撕裂黑幕的银色闪电，猛地撞破帐篷外令人窒息的虫群嗡鸣，狠狠刺入！

帐篷那早已被鬼面蛾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入口处，一道巨大、矫健、挟裹着风沙与血腥气的灰影，如同陨石般悍然冲撞进来！

是阿木尔！

狼王浑身浴血，原本油亮的银灰色皮毛被黏稠的虫浆和自身的伤口染得一片狼藉，几处深可见骨的抓痕还在汩汩冒着血。但它那双琥珀色的狼眼，此刻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凶光，死死锁定在黎昭身上，不，是锁定在黎昭身后那个气息奄奄的白影身上！

巨大的冲力裹挟着腥风，将挡路的虫群撞得四散飞溅。阿木尔没有丝毫停顿，布满獠牙的巨口张开，目标清晰无比——

它没有扑向威胁黎昭的虫群，也没有攻击近在咫尺的赫连隼。

那森白的利齿，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直直咬向扶夜无力垂落在黎昭身侧、那只刚刚还攥着她手腕的染血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