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的指尖悬在半空,药膏的清苦气息在血腥味中显得格外微弱。扶夜那句“不必了”像冰锥刺入空气,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他垂着眼睫,长长的阴影投在苍白的脸上,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封闭在痛苦和秘密筑起的高墙之后。
“由不得你。”黎昭的声音比沙漠的夜风更冷硬。她不是请求,是命令。她手腕一翻,动作快如闪电,不是去接药膏,而是直接攥住了扶夜试图遮掩伤口的手腕。那手腕冰冷,脉搏在她指下微弱而急促地跳动,仿佛濒死的鸟雀。她强行将他转过身去。
白袍被血浸透,紧紧黏在后腰狰狞的旧疤上。那疤痕形似扭曲的狼吻——正是她三年前那支追月箭留下的印记。此刻,这旧疤如同被唤醒的毒蛇,裂开一道新鲜的口子,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正汩汩涌出,将他后腰那片繁复神秘的乌洛星图浸染得模糊不清,泛着幽蓝光泽的星纹在血污中若隐若现,透着妖异。
“七皇子这‘不必了’,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我的刀不够快?”黎昭的声音绷紧,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意。她粗暴地撕开他黏连的衣料,露出整个伤口。那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与腕脉处浮起的毒纹呼应,显然是鬼面蛾的毒素在伤口崩裂后加速侵蚀。
她夺过药瓶,将刺鼻的药粉毫不留情地按在裂开的皮肉上。扶夜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压抑着一声闷哼,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冰冷的沙地上。他死死咬住下唇,灰蓝的瞳孔因剧痛而收缩,却固执地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帐篷帘猛地被掀开,赫连隼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月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阴影,几乎笼罩了狭小的空间。他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黎昭按在扶夜后腰的手,以及扶夜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弧度。
“看来我来得不巧,扰了二位疗伤的雅兴?”赫连隼的声音低沉,带着漠北风沙磨砺出的粗粝感,刻意咬重的“雅兴”二字像淬了毒的针,“小狼女,对一个弑母的罪人,何必费此苦心?”
“滚出去!”黎昭头也不回,声音里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刃。她正用布条用力勒紧扶夜的伤口止血,动作带着发泄般的狠厉。扶夜的身体又是一阵紧绷。
赫连隼非但没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弯刀刀鞘重重磕在帐篷支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该滚的是他!黎昭,你看清楚!他腰上那疤是你给的,他腕上那毒是你爹要解的,他怀里揣着的秘密能把你黎家、把你娘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拖进地狱!他活着,就是悬在你头上的刀!你爹的密令写得清清楚楚——‘螭龙局启,七皇子可诛’!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说,滚!”黎昭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狂怒的火焰,雁翎刀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寒芒,直指赫连隼的咽喉,距离不过寸许。刀尖因她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我的刀,该指向谁,何时落下,轮不到你来教!”
空气凝固了。篝火噼啪的爆响、远处狼群的低嗥、赫连隼部下隐隐的骚动,都被帐篷内这剑拔弩张的死寂所吞噬。赫连隼盯着近在咫尺的刀尖,又看向黎昭那双燃烧着不屈与混乱的眼眸,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被冒犯的阴沉和一种野兽般的执着。他颈间的狼牙项链在阴影中闪着微光。
扶夜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他的脸色白得像地宫的寒冰,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灰蓝的眼睛,深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翻滚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痛苦、嘲弄、决绝,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悲悯?他无视了喉前的刀锋,目光穿透赫连隼,直直落在黎昭脸上,声音嘶哑破碎,却异常清晰:
“他说得对……黎昭。” 他喉结滚动,咽下涌上的腥甜,“杀了我。现在,用你的刀,或者……” 他目光扫过她腰间的狼牙匕,“用你娘留给你的匕首。这是破局唯一的路。拿到虎符,去换你父亲的解药。龙椅上那人的心头血……只有你能取到。”
他微微扬起下巴,露出脆弱的脖颈,上面还残留着被她拽上崖时留下的指痕和沙砾的擦伤,那枚殷红的朱砂痣在惨白的皮肤上刺眼夺目。他像是在献祭,又像是在挑衅,将生死的选择权,连同所有未解的谜团和沉重的负担,一股脑地压在了黎昭的肩上。
“螭龙局已启,血盟未消。杀了我,祭了这局,或许还能……保住你想保的。” 他唇边溢出一丝暗蓝的血,衬得笑容愈发凄厉诡艳,“还是说,黎姑娘心软了?为了一个……‘弑母罪人’?”
“你闭嘴!”黎昭的手腕剧烈地颤抖起来,刀尖几乎要贴上赫连隼的皮肤,又硬生生止住。赫连隼的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手按在了弯刀刀柄上。
帐篷外,阿木尔焦躁的低吼声越来越响,伴随着某种不祥的、越来越近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细足在沙地上快速爬行,由远及近,包围了这片小小的绿洲废墟。危机,从未真正离开。
黎昭的目光在赫连隼充满压迫的阴鸷、扶夜近乎自毁的决绝、以及帐外未知的威胁之间疯狂撕扯。父亲的密令、母亲的遗物、螭龙局的秘密、乌洛的血脉、两个男人截然相反的逼迫……所有的线头都死死缠绕在她手中的刀柄之上,勒得她指节发白,几乎窒息。
啥?还是不杀?这绝不仅仅是一个选择。这刀落下,斩断的或许是她此生唯一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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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