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滴砸在车顶,发出沉闷的声音。
沈砚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掌心渗出冷汗。
车窗外,被雨水冲刷的城市褪去霓虹,只剩下扭曲模糊的光斑,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拖曳出倒影。
谢徊则状态更糟。
他撕下布条,手臂上那个扭曲的“觅骨手”烙印正散发着暗红的微光,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蛹动。
每一次蛹动,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紧咬着牙关,偶尔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闭着眼,看似在休息,但沈砚知道,他并非在休息。
那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身体,都在无声地对抗着痛苦。
沈砚瞥向车外。
不对,树的影子不对。
“有东西在跟。”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打破了车内死寂的沉默。
谢徊猛地睁开眼,深棕色的瞳孔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更加明亮,立刻锁定了后视镜。
他知道是什么东西。
作为曾经的“拾骨会”候选者,他对这种被猎食者锁定的冰冷恶意再熟悉不过了。
“是影犬,”谢徊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沙哑,报出一个位于城市边缘工业区的地址,“拾骨会养的脏东西,半实半虚,跟甩不掉鬼影一样。去那里,我能暂时屏蔽它们。”
沈砚:“嗯。”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划出一个尖锐的弧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朝着那片被遗弃的钢铁工业区疾驰而去。
……
工业区如同一个巨大的被锈蚀的骸骨。
高耸的烟囱在雨中如同指向灰暗天空的枯指,巨大的管道如同僵死的血管,缠绕着破败如同骨架的厂房。
远处空地上废弃的吊车臂在风雨中摇摆,发出垂死般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
雨水在坑洼的路面积聚,形成一滩滩粘稠的锈色水洼。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陈年机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烂甜腻的怪异气息,刺激着鼻腔,给人带来一种生理性的恶心。
沈砚的精神力已接近透支,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大脑深处,发出尖锐的剧痛。在这种极致的虚弱下,他的共感能力变得异常敏感且扭曲。
他不需要刻意感知,那些影犬就如同冰冷的针,不断地刺探着他的意识壁垒。
他猛地看向后视镜——一团粘稠仿佛在蠕动的黑暗在后视镜边缘一闪而过,瞬间凝聚出一个眼眶空洞、下颌裂开并无声嘶鸣的犬类轮廓,接着又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般消散无踪。
同时,一阵无声却充满纯粹饥渴和恶意的尖啸直接刺入他的脑海,让他眼前一黑,方向盘差点脱手!
“呃!”沈砚闷哼一声,尖锐的鸣笛声撕破雨夜。
“沈砚!”谢徊低吼他的名字,伸手想去扶他,却被沈砚猛地挥开。
“我没事!”沈砚抬起头,晃了晃脑袋,眨眨眼睛,深琥珀色的瞳孔因痛苦而收缩。他死死咬住下唇,握紧方向盘,将油门踩得更深。
他看到了谢徊手臂上那蛹动得更加剧烈的红光,以及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属于他的光芒。
“你被干扰了?”沈砚问。
“什么?被干扰的是你吧。”谢徊不明所以。
沈砚也没再说什么。
最终他们进到一个巨大的,还时不时散发着霉味的废弃仓库深处。
两人迅速下车,浓重的冰冷铁锈味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们。
谢徊忍着剧痛,抓着沈砚的手腕,熟练地在如同迷宫般的巨大管道和钢铁支架间穿行,动作敏捷得像一头豹子。
不久,他在一面布满锈迹和涂鸦的墙壁前停下,摸索片刻,用力推开一扇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沉重铁门。
“进来!”
门内世界和外面对比鲜明。
一个位于废弃工厂顶层的巨大公寓,混凝土墙面裸露着,粗大的管道如同巨蟒盘在天花板上,冰冷的金属结构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光。
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沾满灰尘的深色防尘布严密遮挡,隔绝了外面风雨飘摇的世界。
整个空间空旷得惊人,脚步声落下,立刻被无限放大,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存在在窃窃私语,复述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空气冰冷而刺骨,混合着机油、灰尘、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更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腐烂甜腻的怪异气息,让人神经紧绷。
巨大的空间却只有一张破旧的皮质沙发和一张堆满各种电子元件,被沾染暗色污渍的油布覆盖的金属工作台,旁边还有几个半开的集装箱,角落里放置着一张简易的行军床和一个敞开的医疗箱。
这里不像庇护所,更像一个随时准备舍弃的、充满硝烟味的“前线哨所”。
沈砚环顾四周,疲惫和警惕交织。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墙壁深处模糊的哭喊、重物坠落的闷响……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渗入他脆弱的意识壁垒。
当他目光扫过工作台角落一堆被厚重油布覆盖的杂物时,那油布的下摆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拱动了一下,下面盖着的东西…好像呼吸了一下。
他猛地眨眼,油布却纹丝不动。
“这里是你的“安全屋”?”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无力感。
谢徊对于他的讽刺只是勾唇嗤笑,“你说是就是咯。”
他踉跄着走到工作台前,拉开一个抽屉,抓出一个巴掌大小、布满银色回路的金属圆盘。
他毫不犹豫地用牙齿撕开手臂处渗血的绷带,不顾那暗红色的脓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狠狠挤压伤口。
几滴颜色深得近乎发黑、粘稠的血液滴落在圆盘中心的凹槽。
嗡——!
圆盘上的银色回路瞬间亮起幽幽的蓝光,一明一暗如同呼吸一样。
一道无形的能量场迅速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空间。
沈砚瞬间感到大脑中那些影犬刺耳的尖啸和冰冷的窥探感消失了,被一种更深沉、令人不安的嗡鸣声取代,如同身处深海,承受着巨大的水压。
头痛减轻了一丝,但那嗡鸣本身也是一种折磨。
“暂时安全了。”谢徊喘息着,脸色因失血和剧痛更加难看,他粗鲁地用一块脏布擦掉手臂上的脓血,那溃烂的伤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暗红纹路像一群群虫子在皮肤底下蛹动。
“那是什么东西?”沈砚问。
“这个?”谢徊指着桌上的圆盘,“静默盘,特制的能屏蔽能量,现在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安全?”沈砚冷冷地看着他,“靠你的血?这就是你的屏蔽?” 他指着那蛹动发光的烙印,“还有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谢徊靠在冰冷的工作台上,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汗水浸湿了他微卷的深亚麻色额发:“我的血…比较特别。”
他晃了晃流血的手臂,“静默盘是阿七做的,原理我也不懂,只知道它能干扰那些脏东西的感知,代价就是它。” 烙印处再次传来一阵如同虫子啃噬骨髓般的剧痛,让他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
就在这时,沈砚的精神力透支和反噬如同海啸般再次汹涌袭来。
剧痛瞬间淹没了那短暂的舒缓,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喉咙干涩。
谢徊见状,强忍剧痛想上前扶他。
“不用,”沈砚挥开他的手,声音虚弱,“你的血特殊?你的烙印特殊?谢徊,你到底是谁?‘拾骨会’的‘觅骨手’?叛逃的狗?还是…他们失败的实验品?”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一样。
谢徊的手僵在半空,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阴郁。
他看着沈砚痛苦而倔强的样子,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那双充满质问的眼睛,最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背靠着工作台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都不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我曾经差一点成为‘觅骨手’。”
他用没受伤的手指点了点自己手臂上那个如同活体的标记,“这是候选烙印。他们看中了我这身破皮囊…能吸引‘回声’,也够硬,能承受他们的改造。”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逃了,在他们把我彻底变成怪物之前。”
他抬头,直视着沈砚的眼睛,带着坦诚:“我的血,改造失败的半成品,带着‘回声’的毒素和他们的标记,所以才能当饵,也当盾。所以…”他指了指自己手臂恶化的伤口,“…这玩意儿才会像个蛆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也折磨着我。”
他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沉重:“至于你,沈砚。你的‘共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钥匙!比他们那些笨拙的徽章和仪式强了百倍!能精准定位、解读、甚至引导强大的‘回声’!他们想抓你,要么把你变成他们的‘回声’收割机,日夜榨干你…要么…”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把你送上手术台,拆解研究,把你变成下一个‘完美容器’的实验,就像他们当初想对我做的一样。”
真相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沈砚的心脏上。
一种同病相怜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
他看着谢徊痛苦蜷缩的身影,视线移到他手臂上那狰狞蛹动的烙印,再想到自己这如同诅咒般的能力和无尽痛苦…
巨大的情绪冲击和持续不断的剧痛终于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谢徊烙印中心那搏动的暗红光芒,仿佛裂开了一道细缝,一只布满血丝、充满无尽怨恨的暗红色眼球猛地从中睁开,直勾勾地“瞪”着他!
“呃!”沈砚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向后撞在墙上,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胸膛。
幻觉瞬间消失,烙印还是那个烙印。
但谢徊被他反应吓了一跳。
“…你又看到什么了?”谢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复杂,“烙印里的东西也在影响你?”
沈砚摇头“我不知道…”,巨大的眩晕和黑暗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身体一软,沿着冰冷的墙壁滑落下去。
“沈砚!”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瞬,他感觉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接住了他下滑的身体。那怀抱带着血腥味、烟草味和汗水的温热气息,异常的矛盾,也异常的…真实。
…
沈砚并没有完全昏过去,冰凉的药物注入血管,让他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虚弱状态。
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小心地安置在柔软的物体上,身下的皮革冰冷而坚硬。能感到温热粗糙的手指在他手臂上轻轻按压。
他能听到带着忍耐痛苦的沉重呼吸声,能感觉到那混杂着血腥、烟草、汗水和冰冷铁锈味的气息,无限包裹着他。
他感到额角传来冰凉的触感,是谢徊在用沾湿的布擦拭他撞伤的地方,那动作很轻。
“…麻烦精…不知道在逞什么强…”谢徊低沉沙哑的自言自语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这下好了吧…真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声音里混杂着无奈、一丝认命,还有…一丝沈砚不愿深究的复杂情绪。
短暂而诡异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嗡——!
工作台上,静默盘突然发出扭曲变调的蜂鸣!那声音时而如女人凄厉的尖笑,时而如孩童绝望的哭泣。
原本圆盘中心幽蓝的光芒被一种如同污血般粘稠的暗红迅速侵蚀,谢徊滴落在上面的那几滴深色血液,如同落入油锅般剧烈地沸腾起来,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恶臭。
“不好!”谢徊脸色剧变,猛地从沙发旁的地上弹起。
屏蔽场失效的瞬间,沈砚感觉自己的大脑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
无数混乱、尖锐、充满极致恶意的低语声、尖叫声、哭泣声如同海啸朝他的精神扑来,毫无阻碍地冲入他脆弱不堪的意识。他痛苦地抱住头,蜷缩在沙发上,发出无声的嘶喊,身体剧烈地颤抖。
几乎同时!
砰!砰!砰!天花板上裸露的管道深处传来疯狂的像巨拳捶打金属的响声。
之前那模糊的啜泣声变成了清晰无比的凄厉嚎哭!
角落那堆被油布覆盖的杂物剧烈地抖动拱起。油布下方发出“嘶啦”的撕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奋力挣扎着要破布而出!
巨大的落地窗外,布满蛛网状裂痕玻璃上,不再是单纯的夜色,而是浓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暗在蠕动,在堆积。
黑暗中,数个庞大扭曲的,由断裂生锈的钢筋、废弃齿轮和粘稠液体强行拼凑而成的人形异物逐渐显现出轮廓。
它们没有头颅,只在躯干上方裂开一张参差不齐、流淌着粘稠黑液的巨口。
无声的咆哮骚扰着人的精神,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安全屋猛的一怔。
布满裂纹的钢化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小的碎片簌簌落下!
铁门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撕裂声。厚重的门板上凸起数个尖锐巨大异形兽爪抓挠的恐怖痕迹。
门缝下开始渗入散发着下水道腐臭味的粘稠黑色液体,在地面上蜿蜒扩散。
这间屋子不能待了!
“他们锁定我了!”谢徊忍着手臂处剧痛,吼道。
他眼神疯狂,猛地扑向工作台后面一个堆满废弃零件的角落,用力掀开一块厚重沾满油污的帆布。
一个边缘布满锈蚀的垂直管道口暴露出来,直径约一米左右,深不见底。
一股强劲、冰冷、裹挟着浓重铁锈腥气和地下污水恶臭的阴风猛地从洞口倒灌上来,吹得人几乎当场呕出来。
风中夹杂着遥远而模糊,如同千百溺水者在深渊中绝望呜咽的回响,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谢徊抓过一支强光手电,光束向下射去。惨白的光线仅仅照亮了洞口下方几米——湿滑的管壁上布满了深绿色、黏腻得苔藓和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锈斑。
更深处,是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只有滴滴答答,如同倒计时般的水滴声从深渊中传来,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下面是这个城市的肠子!废弃的管道、坍塌的防空洞、积满死水的化粪池…还有几百年来死在下面的人留下的‘回声’!”
谢徊回头,嘶吼的声音在撞击和管道呜咽中显得支离破碎,“比上面这些铁疙瘩恐怖一百倍,沈砚!赌不赌?!”
轰——!!!
头顶的天花板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炸裂!无数锋利的碎片倾泻而下,一块巴掌大的碎片擦着沈砚的额角飞过,瞬间拉开一道血口!温热的鲜血涌出,滑过他苍白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铁门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呻吟,向内凸起一个巨大的、清晰无比的爪印,门锁处火星四溅。
冰冷的死亡气息扼住了沈砚的喉咙,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灌入四肢。
他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一些,看着那如同咽喉般的管道入口,听着那深渊中传来的呜咽,再看向谢徊——
男人手臂上的烙印在混乱的光影中如同一盏燃烧着不祥血焰的灯,映照着他同样写满恐惧、疯狂的眼睛!
舞女的哀嚎,书店的黑影,烙印里的怨毒眼球…无数恐怖的碎片在沈砚濒临崩溃的意识中闪过,最终被一股源自求生本能决绝所取代。
额角的鲜血流进嘴角,是浓重的腥味。沈砚猛地向前一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抓住了谢徊手腕。力道很大,让谢徊都痛得闷哼一声!
沈砚抬起头,深琥珀色的瞳孔在额角鲜血和昏暗光线的映衬下,仿佛燃烧幽暗火焰,他的声音冰冷、嘶哑,却盖过了一切噪音,郑重宣告:
“走!记住我的话!我是个自私的人,下面如果有东西要第一个吃人,我会把你推出去当点心!”
谢徊看着沈砚额角的血和那双燃烧的眼睛,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成交!死了也有人垫背,老子不亏!”
在天花板彻底崩碎、巨大的阴影笼罩下、铁门被撕裂的巨响中,谢徊用身体护住沈砚的头,纵身跃入那散发着死亡和腐烂气息的垂直深渊。
冰冷,湿滑,恶臭。
下坠的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湿滑黏腻的管壁摩擦着身体,锈铁边缘刮擦着衣物和皮肤,强光手电在翻滚中脱手,旋转着坠入下方的黑暗,光芒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无数溺亡者绝望的呜咽与抓挠声。
上方洞口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连同铁皮人震耳欲聋的咆哮和铁门被彻底撕裂的巨响迅速远去,缩小成一个模糊的光斑,最终被身后冰冷死寂的黑暗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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