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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记忆

书名:花海余烬 作者:浒羡 本章字数:14411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残阳如血,染红了破旧的茅屋。柳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刚经历过生产的虚弱让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身旁,慕渊蹲在地上,粗糙的大手反复摩挲着两个襁褓,里面是他刚出生的孩子,一男一女,龙凤胎。

  “慕渊……”柳栀的声音气若游丝,“真要这么做吗?”

  慕渊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喉结滚动着,半晌才挤出一句:“家里只剩半袋米了,养不活两个。”他看向那个男婴,孩子闭着眼,小嘴巴无意识地蠕动着,小小的拳头紧握着,仿佛在抓住这世间仅有的温暖。

  柳栀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可他是我们的娃啊!”

  “我知道!”慕渊低吼一声,又迅速压低声音,怕惊醒孩子,“琳儿是女娃,留着安全些,要是……要是把她扔了,外面那些豺狼虎豹,还有不怀好意的男人……我不敢想。”他抹了把脸,声音哽咽,“这娃……就叫慕淮吧,希望他能平安顺遂。”

  他颤抖着手,将一个小巧的银质平安锁手链戴在慕淮的手腕上。平安锁正面刻着“平安喜乐”,背面则是两个小字——慕淮。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手链,早已戴在了女儿慕琳的手上。

  趁着夜色,慕渊抱着慕淮,一步步走向邻村。那里住着他妻子的妹妹,柳桉。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柳桉家境稍好,且心地善良,或许能给孩子一条活路。

  敲开柳桉家的门,柳桉看到姐夫怀里的孩子,瞬间明白了。她看着姐夫憔悴的脸,又想起姐姐信里说的困境,眼泪掉了下来:“姐夫,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就当是我自己的孩子。”

  慕渊重重地磕了个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

  柳桉抱着襁褓里的慕淮,轻声叹息:“可怜的孩子,以后我就是你娘。”她的丈夫蔚晨站在一旁,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们已有一个一岁的女儿,名叫蔚淋。

  慕淮一岁时,还不懂事,只知道跟着柳桉和蔚晨。蔚淋比他大一岁,已经会走路说话,看到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总是皱着眉。

  “娘,他为什么总跟着我们?”蔚淋叉着腰,小脸上满是不虞。

  柳桉蹲下来,摸摸蔚淋的头:“淋儿,他是弟弟,你要好好照顾他。”

  蔚淋哼了一声,转身跑开,却在慕淮快要摔倒时,不动声色地用脚挡了一下。慕淮没注意到,只觉得这个表姐对自己不太友好,却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默默地跟着,尽量不惹她生气。

  蔚晨的父母,也就是慕淮名义上的爷爷奶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外来”的孩子。他们觉得慕淮是累赘,是吃白饭的。稍有不顺心,便对年幼的慕淮拳打脚踢。

  “赔钱货!就知道吃!”爷爷的拐杖落在慕淮背上,疼得他缩成一团,却不敢哭出声。

  奶奶则在一旁骂骂咧咧:“要不是看在柳桉的面子上,早把你扔出去喂狗了!”

  柳桉和蔚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碍于长辈的威严,只能偷偷给慕淮抹药,小声安慰他:“淮儿,忍忍,长大了就好了。”慕淮咬着牙,点点头,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五岁那年,慕淮跟着柳桉去参加一个亲戚的生辰宴。宴会上,他看到她身上那件粗麻布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笔挺。领口别着枚铜制小扣,是她娘生前绣荷包时用的,此刻正随着她弯腰拾柴的动作,在晨光里闪着温吞的光,眼睛像星星一样亮。女孩主动过来跟他玩,两人追逐打闹,很是开心。

  那个女孩,正是他的亲姐姐慕琳。慕琳的父母也在宴会上,他们看到慕淮,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慕琳不知道眼前这个玩得开心的小男孩是自己的亲弟弟,慕淮也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是自己的亲姐姐。他们擦肩而过,像两条平行线,短暂相交后,又各自延伸

  七岁这年,蔚晨的父母欠了花楼一大笔钱,催债的人天天上门。老两口一合计,竟把主意打到了慕淮身上。

  “那小子反正也是捡来的,卖去花楼,正好能抵债。”爷爷阴沉着脸说。

  奶奶也附和:“对,省得在家浪费粮食。”

  蔚晨和柳桉拼命反对,却抵不过父母的强硬。最终,慕淮被两个老人强行带走,送到了城里的花楼。

  花楼里鱼龙混杂,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和酒气。陆冉孜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女人,看到慕淮,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孩子看着倒是清秀,养养或许能成个好苗子。”

  从此,慕淮便被囚禁在了这座华丽的牢笼里,连出去看看的自由都没有。在这里,他认识了三个同样命运多舛的姐妹——清筱、韵琳和沈林。她们比慕淮大几岁,见他年幼,便时常照顾他。

  “别怕,以后有我们呢。”清筱拍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怜惜。

  韵琳温柔地给他整理衣服:“在这里要小心,别惹老板生气。”

  沈林则比较沉默,只是默默地递给了他一个干净的馒头。

  慕淮看着她们,点了点头,心中有了一丝暖意。

  八岁时,慕淮在花楼里认识了蒽颖。蒽颖是个活泼开朗的男孩,像一道光,照亮了慕淮灰暗的生活。他总是主动找慕淮说话,给他带好吃的,眼神里的喜欢毫不掩饰。但慕淮对他只有感激,没有别的心思,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也是在这一年,花楼陆冉孜给慕淮派了个奴婢,名叫竿梓。竿梓和慕淮年纪相仿,却很懂事。慕淮从不把她当奴婢,只当是朋友,两人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说悄悄话。

  “慕淮,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竿梓握紧拳头,认真地说。

  慕淮笑了笑:“我也会保护你的。”

  九岁那年,竿梓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慕淮,我听说……城外有对夫妻因病去世了,好像……好像是你的亲生父母。”

  慕淮愣了一下,心里没什么感觉。他对那对从未谋面的父母没有任何印象,更不知道他们就是当年抛弃自己的人。“哦,知道了。”他淡淡地说,继续做着手里的活。

  而在另一边,慕琳得知父母去世的消息,哭了一整夜,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弟弟,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陆冉孜见慕淮越长越清秀,心思渐渐活络起来。她开始逼迫慕淮学女子的言行举止,想让他成为花楼的摇钱树。

  “从今天起,你就得像个姑娘家,学化妆,学跳舞。”陆冉孜恶狠狠地说,“不然有你好受的!”

  慕淮拼命反抗,却换来更严厉的惩罚。

  十岁这年,在日复一日的折磨和逼迫下,慕淮终于撑不住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而哭时而笑,眼神空洞,像是疯了一样。

  清筱、韵琳和沈林看到他这样,心疼不已。她们轮流守着慕淮,耐心地开导他,照顾他。

  到了十一岁,慕淮的情况好了一些。三姐妹开始教他知识和舞蹈。她们知道慕淮的难处,教他时格外用心。慕淮也很努力,他知道,只有学会这些,才能在花楼里活下去。

  十二岁的慕淮,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没人能看出他是男儿身。凭借着出色的容貌和精湛的舞技,他成了花楼的花魁,名动全城。但他有自己的底线——从不卖身,因此身体一直是清白的。

  那些达官贵人对他趋之若鹜,只为一睹他的芳容,听他唱一曲,看他跳一支舞。慕淮对此厌恶至极,却只能强颜欢笑。

  十五岁那年,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女婴,慌慌张张地冲进了花楼,正好撞见慕淮。

  “求求你,救救这个孩子!”女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我们欠了债,被人追杀,实在没办法了。她叫铃儿,”

  男人把孩子塞进慕淮怀里:“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她,别让她受委屈。还有,等她满月后,把这个平安锁给她戴上。”他递过来一个和慕淮手上一模一样的银质手链。

  慕淮看着怀里熟睡的婴儿,又看了看那对绝望的夫妻,点了点头。那对夫妻像是松了口气,转身冲进雨里,再也没有回来。

  没过几天,慕淮收养铃儿的消息传开了。世人都骂他不知廉耻,一个花魁竟养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慕淮不在乎别人的唾骂,只是默默地照顾着铃儿,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

  十六岁时,蒽颖偷偷把慕淮带出了花楼。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车水马龙,慕淮看得有些出神。蒽颖看到街边有卖糖葫芦的,兴奋地跑了过去,让慕淮在原地等她。

  就在这时,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围了上来,眼神贪婪地打量着慕淮。“这小娘子长得真俊啊,跟我们玩玩去?”

  慕淮吓得连连后退,却被他们抓住了手臂。就在他绝望之际,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男子出现了,几下就把那几个男人打跑了。

  “你没事吧?”年轻男子问道,声音清朗。

  慕淮抬头,看到男子剑眉星目,眼神里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却又透着真诚。他是冬泉城的城主,浒穆,只是出来贪玩。

  “谢谢你。”慕淮低声说,脸颊微红。不知为何,看到浒穆,他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浒穆笑了笑:“举手之劳。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还没等慕淮回答,花楼的人就找来了,把他抓了回去。老板得知他私自外出,还惹了麻烦,狠狠地罚了他一顿。

  蒽颖的病势急转直下时,慕淮正被陆冉孜逼着学穿耳洞。

  银针刺穿耳垂的瞬间,他疼得浑身一颤,眼泪差点掉下来。陆冉孜嫌他娇气,用沾了胭脂的手指戳他的脸:“这点疼都受不住,以后怎么当花魁?”

  这时竿梓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还攥着块没织完的帕子:“慕淮哥,蒽颖他……他快不行了,在房里喊你呢。”

  慕淮的耳垂还在渗血,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被打扰的不耐:“我走不开。”他对蒽颖那股子黏人的热情,始终存着戒心——在花楼待久了,他总觉得过分的好背后都藏着算计。

  陆冉孜冷笑一声:“一个快死的人,喊什么喊?让他死远点,别污了我的地。”

  慕淮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耳垂,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傍晚练完舞,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路过蒽颖住的角落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弱,像风中残烛。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推了门。

  蒽颖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盖着条看不出原色的薄被,脸颊凹陷,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看到慕淮,他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出点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按住了。

  “你怎么来了……”他喘着气,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慕淮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没靠近:“竿梓说你找我。”

  蒽颖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纸包,递过来,“给你的,前几天买的桂花糕,放干了,你凑合吃……”

  纸包上沾着点褐色的污渍,像是咳出来的血。慕淮没接,只是说:“我不饿。”

  蒽颖的手僵在半空,慢慢缩了回去,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他低下头,小声说:“也是……你现在是花魁了,怎么会吃这种东西……”

  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蒽颖粗重的呼吸声。慕淮觉得浑身不自在,转身想走。

  “慕淮!”蒽颖突然喊住他,声音带着最后的力气,“我给你写了封信……在桌子上……你走的时候记得拿……”

  慕淮没回头,“嗯”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他没拿那封信,甚至没再看那间屋子一眼。

  第二天一早,竿梓红着眼圈来报信:“主子,蒽颖他……凌晨没了。”

  慕淮正在给灵儿换尿布,闻言手顿了顿,随即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平淡:“知道了。”

  竿梓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说:“他到死都攥着那块桂花糕……”

  慕淮的动作停了。他想起蒽颖递纸包时颤抖的手,想起他眼里熄灭的光,想起那个总是咋咋呼呼跟在身后的少年,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花楼的任何角落了。

  那不是喜欢,甚至算不上多深的交情,可心里某个地方,还是空了一块。

  晚上关了房门,慕淮才让竿梓把那封信拿来。信纸是粗糙的草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还洇着几块深色的印子,像是咳血时溅上的。

  “慕淮,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着你,以后不会了。我攒了三钱银子,在床板缝里,你拿去给铃儿买块花布做衣裳吧。她笑起来很好看,像小太阳……你别总皱眉,你皱眉的时候,像我家隔壁那只受了委屈的猫……”

  信很短,没提半句喜欢,只字未提表白,全是些零碎的叮嘱。

  慕淮捏着信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洇开的痕迹。他忽然想起蒽颖第一次递给他草蚱蜢时的笑脸,想起他把糖人塞给自己时被陆冉孜撞见挨的那顿打,想起他明明咳得直不起腰,还硬撑着说“我没事”。

  这些画面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他不喜欢蒽颖,从来都不。可这个少年用最笨拙的方式对他好,最后连死,都带着小心翼翼的体谅。

  慕淮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突然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不是为失去的爱情哭——他和蒽颖之间从来没有过爱情。他是为那份被自己忽略的善意哭,为一个鲜活生命的仓促落幕哭,为自己始终没能好好回应的、那份沉甸甸的真心哭。

  眼泪从指缝里漏出来,砸在窗台上,悄无声息。就像蒽颖的存在,热烈地来,安静地走,没在他心里留下爱情的痕迹,却刻下了一道关于“亏欠”的疤。

  第二天,蔚淋让人把蒽颖葬了。慕淮没去,只是让竿梓把那三钱银子取出来,换成了纸钱,在花楼的角落里,默默烧了。

  火光照着他苍白的脸,他轻声说:“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这或许是他能给的,唯一的、迟来的歉意。

  十七岁的暮春,风里带着潮湿的雨气,花楼深处却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压得人喘不过气。

  慕淮被捆在冰冷的柱子上,手腕被麻绳勒出红痕。陆冉孜手里捏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正一步步朝他走来,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笑得狰狞:“乖,把这药喝了,以后就能安安分分做我的花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碗药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慕淮光是闻着就觉得头晕,他拼命摇头,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我不喝……我不是女子……求你放了我……”

  “放了你?”陆冉孜猛地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捏碎,“你爹娘把你扔了,你表姐把你卖了,除了我这儿,谁还会要你?”她将碗沿凑到慕淮嘴边,“要么喝,要么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慕淮吓得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绝望地闭上眼——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蔚淋站在门口,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是来的路上从柴房顺的。

  “放开他!”她的声音带着跑了一路的喘息,却字字清晰,“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今天就拆了你这破楼!”

  陆冉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看清是蔚淋,顿时嗤笑:“又是你这丫头片子?上次没打疼你是不是?”她冲旁边的打手使了个眼色,“把她给我赶出去!”

  两个打手狞笑着朝蔚淋扑过来,却被她灵活躲开。蔚淋虽说是女子,常年帮家里干活,手上有股蛮劲,她攥紧匕首,冲打手们吼:“谁敢动我试试!”

  混乱中,一直躲在屏风后的韵琳突然冲了出来。她是趁着给陆冉孜送茶的空档,偷偷给蔚淋递了信——她知道陆冉孜今天要对慕淮下死手,更知道蔚淋绝不会坐视不管。

  “冉孜!药是我换的!”韵琳突然大喊一声,手里举着另一包药粉,“你想让他断了念想,我偏不让你得逞!”

  陆冉孜这才发现不对,难怪刚才总觉得药味不对,她猛地转头,死死盯着韵琳:“好啊,我就说最近不对劲,原来是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在捣鬼!”她一把推开慕淮,转身就朝

  韵琳扑去,“我杀了你这个叛徒!”

  韵琳没躲,反而迎了上去,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蔚淋,嘴唇动了动——那是只有她们俩才懂的口型:带他走。

  蔚淋的心猛地一沉,她本来是冲着救慕淮来的,可看着蔚淋那双决绝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

  “慕淮!走!”她嘶吼着,冲过去想解开捆着慕淮的绳子。

  可已经晚了。老板从墙上摘下挂着的短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韵琳的后背。

  “琳儿!”蔚淋的声音瞬间劈裂,她眼睁睁看着韵琳的身体晃了晃,像片被狂风打落的叶子,缓缓倒了下去。

  韵琳倒下前,最后看了一眼蔚淋,眼神里没有恨,只有释然的温柔。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至少,能给蔚淋争取一点时间。

  慕淮也惊呆了,他看着韵琳胸口渗出的血,像朵妖艳的花,在素色的衣襟上蔓延开来。那是曾经教他写字、给他塞暖手炉的琳姐姐,是总笑着叫他“小淮”的琳姐姐……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疼得快要窒息。

  陆冉孜拔出刀,血溅在她脸上,她却像没看见似的,转头瞪向蔚淋,眼神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现在,轮到你们了!”

  蔚淋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没去看陆冉孜,而是迅速解开慕淮身上的绳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慕淮,跟我走!”

  慕淮还在发愣,蔚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走啊!你想让韵琳白死吗?”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醒了慕淮。他看着地上渐渐没了气息的韵琳,又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蔚淋——她的肩膀在抖,手里的匕首也在抖,可脊背却挺得笔直。

  “表姐……”他哽咽着,被蔚淋拽着往外跑。

  身后传来陆冉孜的怒骂和打手的追赶声,可慕淮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韵琳倒下的画面在脑子里反复闪现,和蔚淋手心传来的温度交织在一起——他知道,蔚淋是来救他的,而韵琳,是为了让他能被救走,才死的。

  雨还在下,冲刷着花楼门前的青石板,也像是要冲刷掉这场沾满血的罪恶。木沐紧紧攥着慕淮的手,一路狂奔,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的声音,才扶着墙大口喘气。

  慕淮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侧脸,看着她眼底未干的泪痕,突然明白,蔚淋对他的好,从来都不是嘴上的刻薄,而是藏在一次次“多管闲事”里的真心。

  “表姐……”他小声叫着,声音哑得厉害。

  蔚淋抹了把脸,把眼泪和雨水一起擦掉,转头瞪他,眼眶却红得吓人:“哭什么哭?没死就赶紧走!”

  可她拉着慕淮的手,却悄悄松了些力道,怕勒疼了他。

  有些救赎,注定要带着血的代价。蔚淋来救慕淮,却没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这份没能说出口的爱,最终成了她余生里,既疼痛又坚定的铠甲——她得带着两个人的份,好好护着这个胆小又善良的弟弟,护着韵瑶用命换来的生机。

  十九岁的慕淮,终于尝到了安稳的滋味。

  浒穆将他护得很好,冬泉城的城主府里,再没有藤条和药碗,只有暖炉里跳跃的火光,和铃儿咿呀学语的笑声。慕淮的身子骨依旧弱,浒穆便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日日给他调理。

  可这份安稳,却像一根刺,扎在了城外某个普通村落的兄妹俩眼里。

  哥哥叫屿川,妹妹叫屿宸,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赖。他们见过慕淮几次——或是跟着浒穆巡查,或是去市集买东西。那个曾经被蔚晨家打骂、在花楼里低眉顺眼的少年,如今竟成了城主夫人,穿着绫罗绸缎,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孩子,连城主看他的眼神,都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凭什么?”屿宸蹲在田埂上,一口唾沫啐在地上,“一个被爹娘扔掉的野种,一个在花楼里混过的……凭什么过得比我们好?”

  屿川坐在一旁,手里搓着草绳,眼神阴鸷:“他身边那些人也该死。那个叫蔚淋的女人,仗着开了个花楼,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还有那个什么谭珞汐,不就是个会点功夫的女人吗?有什么了不起……”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恶毒的光。他们没什么大本事,却最见不得别人好。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们心里慢慢成形——他们要把慕淮身边所有对他好的人,一个个除掉,让他重新跌回泥潭,尝尝什么叫孤立无援。

  只是,他们看着城主府里那两个粉团似的孩子,莫名地犹豫了一下。最终屿宸啐了口:“孩子留着,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爹娘遭罪,才更有意思。”

  此时的慕淮,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坐在廊下,看着浒穆陪铃儿蹒跚学步,浒璟趴在他膝头,拿着毛笔胡乱涂鸦。阳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眉宇间的怯懦,多了几分为人父的温润。

  “阿淮,你看铃儿,是不是很像你?”浒穆笑着抱起跌跌撞撞扑过来的铃儿,朝他走来。

  慕淮抬头,眼里漾着浅淡的笑意:“她比我胆大。”

  铃儿在浒穆怀里咯咯笑,伸手去抓慕淮的发带:“阿娘……带……”

  这是铃儿第一次叫“阿娘”,慕淮愣了一下,随即耳根微红,想纠正,却被浒穆按住了手。

  “就叫阿娘怎么了?”浒穆凑近他,声音带着笑意,“你本来就是我们俩的‘娘’。”

  慕淮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的生气。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廊下的风里,都是安宁的味道。他不知道,一场针对这份安宁的风暴,已在暗处悄然积聚。

  二十岁这年,铃儿已经能跑能跳,清脆的“阿娘”成了慕淮最常听到的称呼。他从最初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无奈接受,再到如今,听到这两个字,心里会泛起柔软的涟漪。

  这天是浒穆朋友的生辰,巧的是,也是慕淮的生辰。浒穆一早就张罗着要热闹一下,抱着一岁的浒璟,让慕淮牵着铃儿,一家三口往朋友家走去。

  朋友家在邻村,正是慕淮亲生父母曾住过的地方。进了院门,慕淮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在五岁生辰宴上和他玩过的女子,慕琳。

  慕琳也看到了他,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平安锁时,猛地僵住了。那银锁的样式,那正面“平安喜乐”四个字,甚至背面模糊的刻痕,都和她腕上的一模一样!

  她的嘴唇颤抖着,几乎要站不稳——爹娘当年说过,弟弟的锁和她的是一对,背面刻着他的名字“慕淮”。眼前这个人……竟是她失散了十五年的亲弟弟?

  整场宴席,慕琳都心不在焉,目光频频落在慕淮身上。她看着他温柔地给灵儿擦嘴角的油渍,看着他被浒穆逗笑时眼底的羞怯,看着他抱着浒许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

  宴席散场时,慕琳终于忍不住拦住了浒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为什么会在你身边?”

  浒穆不明就里,只当她是好奇,坦然道:“他是我的妻子,我们还有两个孩子。”

  “妻子?”慕琳踉跄后退,眼里的光彻底灭了。她想起爹娘临终前的嘱托,说一定要找到弟弟,可如今找到的,却是一个……已经成了别人妻子的弟弟?

  慕淮抱着熟睡的浒璟,牵着打哈欠的铃儿,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莫名地堵得慌。他看了眼浒穆,见他和那女子说话时眉梢带笑,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醋意,悄悄爬上心头。

  回家的路上,他一路沉默。浒穆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进了房就关上门,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像个讨饶的孩子,抱着慕淮的腰,头往他怀里蹭:“阿淮,你是不是吃醋了?”

  慕淮低头,看着他毛茸茸的发顶,还有那双亮晶晶、带着讨好的眼睛,心里的酸涩突然就散了。他无奈地抬手,轻轻摸着浒穆的头:“没有。”

  “骗人。”浒穆蹭得更欢,“你从宴席回来就没理我。那个女子是我朋友的远房亲戚,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慕淮被他蹭得发痒,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我知道了。”

  浒穆这才抬头,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生辰快乐,阿淮。”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慕淮靠在浒穆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觉得无比安稳。他不知道那个和自己拥有同款平安锁的女子是谁,更不知道,那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姐姐。有些缘分,注定要在错过中,藏起最痛的真相。

  二十一岁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

  清筱和沈林来看望慕淮,带来了他们亲手做的桃花酥。这两个曾在花楼里护着他的姐姐,如今依旧是他最亲近的人。

  “阿淮,你看浒璟都长这么高了。”清筱笑着捏了捏浒璟的脸,“跟你小时候一样,怯生生的,却招人疼。”

  沈林则拉着铃儿的手,给她梳了个新发型:“铃儿越来越俊了,以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慕淮端出刚沏好的茶,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快坐,尝尝今年的新茶。”

  他没注意到,清筱和沈林接过茶杯时,手指都有些发颤。更没注意到,窗外闪过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屿川和屿宸,不知何时摸进了城主府,在他们的茶杯里,悄无声息地撒了些白色粉末。

  “阿淮,我们……”清筱刚想说什么,突然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青紫。沈林也倒了下去,嘴角溢出黑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

  “辰姐姐!林姐姐!”慕淮吓得魂飞魄散,冲过去想扶她们,却被她们冰冷的身体烫到一般缩回了手。

  浒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慕淮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清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阿淮……”浒穆心疼得无以复加,将他紧紧抱住,“没事了,有我在。”

  官府查了很久,却始终找不到下毒的凶手。慕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他一遍遍地想,是不是自己命太硬,才克死了身边的人?从韵琳到蒽颖,再到如今的清筱和沈林……

  浒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把孩子托付给谭珞汐,强行带慕淮出了城。他们去了城外的桃花林,去了溪边,去了一切能让人放松的地方。

  “阿淮,不是你的错。”浒穆蹲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是有人在害我们,我一定会查出来,给她们报仇。”

  慕淮看着他眼里的坚定,终于慢慢缓过神来,点了点头,眼泪却又掉了下来:“她们……她们都是好人……”

  夕阳下,浒穆紧紧抱着他,任由他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襟。他知道,有些伤痛需要时间抚平,但他会一直陪着他,直到伤口愈合。

  二十二岁这年,慕琳终于鼓起勇气,单独邀请慕淮吃饭。她想告诉他真相,想认回这个失散多年的弟弟。

  慕淮有些犹豫,却还是去了。他对这个总用复杂眼神看自己的女子,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饭菜上桌,慕琳给慕淮盛了碗汤:“尝尝这个,是我娘以前常给我做的。”

  慕淮接过汤碗,刚想说谢谢,就听到里屋传来挣扎的声响。他疑惑地起身:“怎么了?”

  “我去看看。”慕琳也觉得奇怪,刚走到里屋门口,就被两个突然冲出来的人死死按住——是屿川和屿宸。

  “你们是谁?!”慕琳又惊又怒,拼命挣扎。

  屿川狞笑着:“谁让你跟那个慕淮走那么近?他身边的人,都该死!”

  慕淮吓得浑身发抖,想去救慕琳,却被屿宸拦住。他眼睁睁看着屿川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了慕琳的胸口。

  “不——!”慕淮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里的汤碗“哐当”落地,滚烫的汤洒了一地,却远不及他心里的痛。

  屿川和屿宸杀完人,看都没看呆若木鸡的慕淮,迅速跑了。

  慕淮一步步挪到慕琳身边,看着她胸口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衫。那双总是带着温柔和探究的眼睛,此刻正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你是谁……”慕淮跪在地上,眼泪模糊了视线,“你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这个临死前还看着他的女子,是他的亲姐姐;不知道她想说的,是“弟弟,对不起,姐姐来晚了”;不知道她腕上的平安锁,和他的一模一样。

  浒穆接到报案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慕淮坐在血泊里,怀里抱着慕琳冰冷的尸体,眼神空洞得像口深井,仿佛灵魂已经随着死者一起离去。

  “阿淮!”浒穆冲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袍,紧紧裹在他身上,“我们回家,这里太脏了,我们不看了……”

  慕淮没动,任由浒穆把他扶起来。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慕琳身上,直到被浒穆强行带离现场,才像突然惊醒般,开始无声地流泪。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刚刚失去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那份迟来的亲情,终究在鲜血里,成了永远的遗憾。

二十三岁,慕淮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锁就是一个下午。

  他不吃不喝,就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枚平安锁,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慕琳的死,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见花楼的陆冉孜,梦见满地的鲜血,梦见那些离他而去的人。

  浒穆急得团团转,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动静。直到晚上,他才终于撬开门锁,走了进去。

  慕淮靠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阿淮……”浒穆在他身边坐下,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我知道你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慕淮没反应。

  浒穆就这样陪着他,从黄昏到深夜,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的过往,说着铃儿和浒璟的趣事,说着未来的打算。他没指望慕淮回应,只是想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夜深了,浒穆轻轻握住慕淮冰凉的手:“阿淮,睡一会儿吧,我在。”

  慕淮终于有了反应,缓缓转过头,看着浒穆眼里的红血丝,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没说话,只是慢慢靠在浒穆肩上。

  那天晚上,他们就那样依偎着躺在床上,没再说话,却仿佛有无声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流淌。浒穆知道,慕淮心里的冰,需要用更多的温暖,才能慢慢融化。

  可他没料到,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二十四岁那年,竿梓和谭珞汐突然失踪了。

  有人说看到她们被两个陌生人强行带走,有人说她们可能是离开了冬泉城,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们的踪迹,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竿梓是那个在花楼里陪他说悄悄话的朋友,谭珞汐是那个总像大姐姐一样护着他的师姐。她们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连尸骨都没留下。

  慕淮站在谭珞汐常去的练武场,看着空荡荡的场地,第一次觉得,原来心可以空得这么彻底,像一座没有活人的坟墓。

  二十八岁,铃儿已经长成了十三岁的少女,亭亭玉立,跟着蔚淋请的大夫学了不少医术;浒澋也十岁了,虽然还是有些胆小,却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帮浒穆处理些简单的公务。

  这天,慕淮和浒穆带着两个孩子在城外放风筝,阳光正好,风也温柔。铃儿的笑声像银铃,浒璟追着风筝跑,闹得不亦乐乎。

  慕淮靠在浒穆怀里,看着孩子们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安稳的笑容:“这样真好。”

  浒穆收紧手臂,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会一直这么好的。”

  话音刚落,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是屿川和屿宸。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眼神更加阴鸷,身上带着亡命之徒的戾气。

  “慕淮,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屿川狞笑着,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

  浒穆脸色骤变,立刻将慕淮护在身后,沉声对他说:“阿淮,带着孩子快走!往城里跑,去找蔚淋!”

  “那你呢?”慕淮的声音带着颤抖,紧紧抱着吓得发抖的铃儿和浒璟。

  “我马上就来!”浒穆推了他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冲了上去,“快走!”

  慕淮知道自己不能拖累他,咬着牙,带着两个孩子转身就跑。他不敢回头,只听身后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和屿宸恶毒的咒骂声。

  那天晚上,慕淮一夜未眠。他守在城门口,等了整整一夜,却始终没等到浒穆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两个孩子,跌跌撞撞地回到昨天的地方。阳光刺眼,他却看到了此生最痛的景象——浒穆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把刀,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在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浒穆——!”慕淮抱着浒穆冰冷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在空旷的郊外回荡,却再也换不回那个会对他笑、会对他撒娇的人。

  铃儿和浒璟也哭了起来,抱着慕淮的腿,一声声喊着“爹爹”。

  官府最终抓住了屿宸和屿川,判了死刑。可那又怎样?他的浒穆,再也回不来了。

  城主之位,暂时落到了慕淮头上。他成了冬泉城历史上第一个“女”城主,穿着宽大的官服,坐在冰冷的城主府里,处理着繁杂的公务,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他说,等浒璟长大了,就把位置交给他。

  只是,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二十九岁的冬天,异常寒冷。

  慕淮把铃儿和浒璟哄睡后,仔细地给他们盖好被子。他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的脸,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浒穆的情景,想起了他们成婚时的誓言,想起了他说“会永远陪着你”。

  可现在,他走了。

  慕淮换上了那件浒穆最喜欢的月白色长衫,走到房梁下,系上了一根白绫。他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们,嘴角露出一抹解脱的微笑。

  “浒穆,我来找你了。”

  等蔚淋赶到时,一切都晚了。她抱着慕淮冰冷的身体,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哭得像个孩子。这个她从小护到大的弟弟,这个一生坎坷的少年,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命运的折磨。

  冬泉城的天,仿佛都塌了。

  从此,冬泉城的新城主是十岁的浒璟。他还那么小,却要学着处理政务,学着扛起整个城池的责任。不懂的地方,蔚淋就从花楼抽空来教他,像当年护着慕淮一样,护着这个失去双亲的孩子。

  铃儿十四岁了,没嫁人,一心扑在医术上。她记得阿娘说过,学医能救人。她想学好医术,将来再也不让身边的人,像阿爹阿娘那样,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就永远离开。

  蔚淋的父母也搬进了城主府,帮着照看两个孩子。老太太看着铃儿蹲在药炉前认真熬药的样子,看着浒璟拿着蔚淋写的政务笔记逐字研读的模样,总会偷偷抹眼泪——这两个孩子,太苦了,也太懂事了。

  花楼的生意渐渐交给了心腹打理,蔚淋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城主府。她教浒璟怎么断案,怎么安抚百姓,怎么在复杂的人际里守住本心;也看着铃儿背着药箱,跟着城里的老大夫走街串巷,把慕淮当年教她的“善良”,一点点融进了医术里。

  有一次,浒璟拿着慕淮留下的平安锁,问蔚淋:“姑姑,阿爹阿娘会变成星星吗?”

  蔚淋摸着他的头,望着窗外的夜空,那里有两颗格外亮的星,像是在对他们眨眼睛。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会的。他们就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浒璟长成了不起的城主,看着铃儿成为最好的大夫。”

  铃儿从药炉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却用力点了点头。她手腕上戴着那枚慕淮给她戴上的平安锁,和慕淮、慕琳的那两枚,一模一样。

  多年后,浒璟长成了挺拔的青年,处事沉稳,颇有当年浒穆的风范,把冬泉城治理得井井有条。铃儿成了远近闻名的女神医,救了无数人,她的药庐前,总摆着两株开得正好的桃花,那是慕淮生前最喜欢的花。

  蔚淋老了,头发白了大半,却还是会时常坐在花楼的窗边,看着城主府的方向。风穿过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像极了当年慕淮在花楼里,踮着脚尖练舞时,裙裾扫过地面的声音。

  她偶尔会想起那个总是怯生生的少年,想起他第一次叫自己“表姐”时的模样,想起他抱着孩子时温柔的眼神,想起他最后那抹解脱的微笑。

  这世间的苦难太多,可总有人在苦难里,拼尽全力地爱过、活过。

  慕淮和浒穆的故事,成了冬泉城老人们口中的传说。有人说,在某个桃花盛开的夜晚,会看到城主府的屋顶上,坐着两个相偎的身影,一个月白长衫,一个锦衣玉带,笑着看城下万家灯火,眼里的温柔,能漫过整个春天。

  而那三枚刻着名字的平安锁,一枚随慕淮入了土,一枚伴慕琳埋了尘,最后一枚,被铃儿好好收着,锁着三代人的牵挂,也锁着那段虽苦却滚烫的岁月,在时光里,静静发烫。

  浒璟十五岁那年,已能独当一面。

  他站在城主府的露台上,望着脚下的冬泉城。青石板路蜿蜒如带,市集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炊烟从千家万户的屋顶升起,在晨光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在想什么?”铃儿端着一碗热茶走来,放在他手边。她已长成十六岁的少女,眉眼间有慕淮的温润,也有医者的沉静。

  浒璟回头,接过茶碗:“在想阿爹阿娘。”

  铃儿的目光落在远处那片桃花林,轻声道:“他们一定在看着我们。”

  那年慕淮和浒穆走后,蔚淋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他们身上。花楼的生意交给心腹,她日日泡在城主府,教浒璟看公文、断案件,教他如何平衡各方势力,如何护着这座城的百姓。铃儿则跟着老大夫学医,指尖磨出厚茧,药香成了她身上最常有的味道。

  蔚晨夫妇也搬来城主府,老两口看着这两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总忍不住掉眼泪,却把最好的吃食、最暖的衣料,都往他们屋里送。

  蔚淋教浒璟时,从不避讳当年的事。她会指着卷宗里的命案,告诉浒璟:“你阿爹当年就是太心软,才给了恶人可乘之机。但你要记住,心软不是错,错的是那些利用善良的人。”她也会说起慕淮,说起他在花楼里的隐忍,说起他抱着孩子时的温柔:“你阿娘这辈子太苦,却把所有的甜,都给了你们。”

  铃儿学医时,老大夫总说她心太急,她却只是更用力地记药方、练针灸。她记得慕淮曾抱着发烧的她,一夜未眠地喂药;记得浒穆笑着说“我们铃儿以后要当神医,治好了阿娘的弱症”。她想快点长大,快点学会救人,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当年没能留住他们的遗憾。

  浒璟二十岁那年,正式接过城主印。

  交接仪式那天,蔚淋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个眉眼越来越像浒穆、却在低头时露出慕淮般温柔的少年,突然红了眼眶。她想起多年前,自己把那个被打得缩成一团的慕淮护在身后,那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怯生生的孩子,会留下这样一双坚韧的儿女。

  仪式结束后,浒璟走到蔚淋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姑婆,谢谢您。”

  蔚淋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有些哑:“好好守着这座城,守着你爹娘用命换来的安稳。”

  铃儿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盒里是那枚她戴了多年的平安锁,锁背面刻着的“铃儿”二字,被摩挲得发亮。她把锦盒递给浒璟:“阿璟,这个给你。”

  浒璟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锁,突然明白——这枚锁,从来都不只是锁,是牵挂,是传承,是阿爹阿娘留在这世间最后的温度。

  后来,冬泉城成了远近闻名的安乐地。城主浒璟公正仁慈,百姓们都说他像极了当年的浒穆城主;城里有位女神医铃儿,医术高超,心地善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在桃花开时,往城外的山坡上放两盏孔明灯。

  蔚淋老了,走不动路了,就坐在花楼的窗边,听着街上的热闹。阳光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暖洋洋的。她偶尔会拿起那枚从慕淮遗物里找到的平安锁——正面“平安喜乐”,背面“慕淮”,字迹已有些模糊。

  她想起慕淮刚被抱来时的瘦弱,想起蔚淋别扭地护着他的样子,想起韵琳倒在血泊里的最后一眼,想起蒽颖塞给慕淮的那颗梅子,想起浒穆跪在床边蹭着慕淮撒娇的模样……这些碎片像珠子,被岁月串成链,挂在记忆里,沉甸甸的,却也暖融融的。

  有一年桃花盛开,铃儿带着浒璟去给慕淮和浒穆上坟。两座坟挨在一起,长满了青草,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铃儿把亲手酿的桃花酒洒在坟前,轻声说:“阿爹,阿娘,今年收成好,城里的孩子都能吃饱饭了。浒璟把城管得很好,我也救了很多人……你们放心吧。”

  浒璟放下手里的花束,看着墓碑上那两个名字,突然明白了蔚淋说的“传承”——不是要活成他们的样子,而是要带着他们的善良和坚韧,好好活着,让这座城、这些人,都能平安喜乐。

  风吹过桃花林,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

  仿佛有声音在风里说:“我们知道了。”

  那三枚平安锁,一枚在慕淮坟里,锁着他一生的坎坷与温柔;一枚在慕琳墓中,锁着她未能说出口的姐弟情深;最后一枚,被浒璟收在城主府的密室里,锁着两代人的牵挂,也锁着冬泉城永不熄灭的人间烟火。

  故事落幕,尘埃落定。

  唯有爱与记忆,在时光里,生生不息。

您看的是关于校园的小说,作者精巧的在章节里包含了校园,前世今生,一见钟情等元素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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