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墨汁,顺着枝桠缝隙一点点浸透林间,直到最后一缕霞光被树影吞没,沈惊寒才惊觉周遭的死寂有多诡异。本该半个时辰前就该出现的斥候连个影子都没有,林间的风卷着枯黄落叶沙沙作响,却听不到半声鸟啼虫鸣,连最聒噪的夏蝉都没了声息。
他勒住马缰,掌心按在腰间刀柄上,正要扬声示警,后心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痛楚绝非刀剑砍劈的钝痛,倒像是被淬了冰的细针穿透甲胄缝隙,带着股阴寒的麻意顺着脊椎迅速蔓延四肢,不过瞬息间,半边身子已有些不听使唤。
“有埋伏!戒备!”
沈惊寒翻身下马的动作因麻痹迟滞了半分,长刀出鞘的寒光划破暮色时,已看清树影里窜出的数十道黑影。这些人穿着寻常中原布衣,招式却阴毒诡谲,刀刃在昏暗中泛着青黑色的光,显然淬了剧毒。他横刀劈开迎面而来的刀锋,后背的麻意却突然加剧,让手臂骤然失力,长刀险些脱手。
身旁的亲兵们反应极快,抽刀护在他身侧,可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将他们分割包围。惨叫声在林间此起彼伏,刚交手片刻就已有亲兵中刀倒地,伤口处迅速泛起青黑,显然毒性烈得惊人。
一支淬毒的短箭擦着耳畔飞过,沈惊寒猛地挥刀格挡,铁刃撞上短箭发出刺耳的铮鸣。箭簇擦着他的肩甲飞过,钉进身后树干时竟爆出一团蓝绿色的毒烟,附近的落叶瞬间枯萎发黑。
“是死士!他们不怕死!”亲兵嘶吼着拔刀迎上,可从树后窜出的黑衣人动作快得诡异,手中短刃泛着哑光,每一次挥刺都直取要害。沈惊寒长刀横扫,劈开正面袭来的两道黑影,却见其中一人手腕急转,短刃竟如毒蛇般缠上他的刀身,另一人趁机从斜后方扑来,袖中甩出的锁链带着寒光闪闪的倒钩,直锁他咽喉。
他足尖点地后跃丈许,铁链擦着鼻尖钉进泥土,倒钩上挂着的碎布瞬间被腐蚀出黑洞,散发着刺鼻的腥气。“是西域的锁喉链!”沈惊寒心头一沉,这些刺客的路数太过混杂,既不是北狄的骑兵战术,也不是中原江湖的路数,更像是被人重金雇佣的亡命杀手,集合了各方阴毒招式。
刀光剑影在林间炸开,亲兵的惨叫声很快淹没在铁器碰撞声中。沈惊寒肩上中了一刀,伤口处传来火烧般的剧痛,他知道刀刃上定是抹了特制的毒液。汗水混着血水浸透内衬,视线开始发花,可围攻的黑衣人却越来越多,如同涨潮的海水般不退反进,仿佛永远杀不尽。
他咬紧牙关横刀劈开一条血路,后背却突然一阵麻痒,像是被毒虫叮咬。回头时正见一名黑衣人隐在树后,手中握着支骨笛,吹着不成调的诡异调子,而自己手臂上已爬满青黑色的纹路,正顺着血脉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肌肉僵硬发麻。
“蛊毒!”沈惊寒心头剧震,挥刀脱手掷出,长刀如流星般斩断那支骨笛,却被趁隙而来的短刃刺入腰侧。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形踉跄着后退,脱手的长刀插进泥土,刀柄兀自震颤。身体重重撞在树干上,喉头涌上腥甜,他强咽下去,视线已开始模糊。
黑衣人狞笑着围上来,七八柄短刃寒光闪烁,眼看就要刺进他心口。沈惊寒拼死抬手格挡,指节被刀刃震得发麻,虎口崩裂渗出血珠。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母亲的血海深仇还未得报,那些害了她的人还在高枕无忧,怎么能甘心!
绝望涌上心头,他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眼角却有温热滑落,嘴角止不住勾起轻蔑的笑。想他沈惊寒戎马一生二十二年,守过边关,抗过外敌,杀过悍匪,如今却要死在这些来路不明的杂碎手中,真是天大的讽刺。
冰冷的刀刃毫无阻碍地捅进心口,血液随着刀身刺入的地方喷溅开,染红了身前的落叶。沈惊寒能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出,从心口蔓延到四肢,再一点点变冷变僵。他任由黑衣人拔出短刃,准备迎接下一次致命攻击,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那声音绝非黑衣人的沉重靴底,倒像是赤足踩在落叶上的轻响,细碎而飘忽,若有若无。
失血过多让沈惊寒已经看不清周遭景象,世界在他眼前变成模糊的色块。心间的伤口越来越冷,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最终在黑衣人再次挥刀的瞬间,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倒在及膝的草丛里,染血的脸侧贴着冰凉湿润的泥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半宿,沈惊寒的睫毛被一片阴影拂动。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聚焦了许久,才看到一双藏蓝色绣着缠枝花鸟图案的布鞋停在眼前。纤细的脚踝上系着银铃,正随着某种极轻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死寂的林间格外清晰。
视线缓缓上移,他看到一截靛蓝色的苗锦衣角垂落,腰间缀着的银色铃铛比脚踝上的更精致些,随着主人的动作轻响。再往上,纤细的脖颈上佩戴着三圈镂空雕花银圈,层层叠叠,手腕上也各带一只宽边银镯,左耳耳廓上别着一枚蓝色蝴蝶银饰,蝶翅上的纹路在透过树叶的月光下泛着神秘光泽。
少年手里正把玩着一条黑蛇,那蛇不过寸长,通体漆黑如墨,正舒服地享受着少年指尖的抚摸,时不时用小脑袋在他手心里蹭一蹭,吐着分叉的信子。少年那双乌黑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惊寒的脸,发间插着的银饰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如同落了满天星子。
听到他喉咙里溢出的微弱气音,少年挑了挑眉,伸出空着的右手,指尖在他脸颊边停顿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活物。“果然好看的人,惦记的人就是多。”他轻声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用生涩的苗语继续道,“确实还挺好看,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沈惊寒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想干什么,只当是另一波来取他性命的杀手。刚想开口质问,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连最基本的威胁都做不到。这份毫无气场的虚弱让他心头火起,像垂死的小兽明知不敌,濒死也要对着敌人呲牙。
少年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忽然俯身靠近,将一支沾着墨绿色草药汁的银簪抵在他腰侧的伤口上。冰凉的触感混着草药的腥气传来,让他猛地一颤,意识清醒了几分。
“别死了。”这句话少年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用生硬的中原话说出,带着奇特的语调。刚收回手,银簪上沾染的毒血已变成暗紫色,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少年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陶罐,用指尖挖出墨绿色的药膏,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涂在沈惊寒的伤口上。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传来一阵清凉的刺痛,竟奇异地止住了那钻心的疼痛和麻痹感。沈惊寒能感觉到毒素蔓延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心口的剧痛也减轻了几分。他在药膏的清凉气息中再次昏沉过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少年发间银饰反射的、如同星子般闪烁的微光,和那只在少年掌心温顺盘踞的小黑蛇。
林间的风还在吹,带着草木与血腥的气息。少年蹲在沈惊寒身边,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他心口的伤口,将另一种淡黄色的药粉撒上去。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却在接触药粉的瞬间凝结成块。他伸手探了探沈惊寒的颈脉,感受着那微弱却未断绝的跳动,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命还挺硬。”少年低语着,将陶罐收回袖中,伸手将沈惊寒半抱半扶起来。他的动作看似轻松,实则稳准有力,避开了所有伤口。小黑蛇顺着他的手臂爬上游到肩头,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照亮少年精致却带着野性的侧脸。他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黑衣人死尸,又看了看怀中昏迷的沈惊寒,脚尖轻点地面,带着人悄无声息地隐入更深的密林,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逐渐凝固的血迹,在夜色中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惨烈厮杀。银铃轻响随着脚步远去,最终消失在浓稠的暮色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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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