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破旧卫生间里的镜子，像一个不详的预兆，从此烙印在夏蝉的噩梦和清醒时刻的交界处。恐惧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着她，让她在面对林清禾时，神经绷紧到极致。但同时，林清禾却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温柔细致。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替夏蝉带早餐，轻声细语地讲解难题，放学时挽着她的手臂，笑语嫣然。

这种割裂感让夏蝉几乎喘不过气。她觉得自己像悬在蛛网上的飞虫，看得见那美丽的捕食者假寐下的致命獠牙，却无法挣脱那黏着的丝线。林清禾的温柔既是抚慰，也是酷刑。

周三下午，林清禾以“家里有一整套绝版的精校版高考真题解析，最适合查漏补缺”为由，邀请夏蝉去家里学习。夏蝉本能地想要拒绝，所有关于那间破卫生间的记忆碎片都在尖叫着危险。

可林清禾的眼神清澈而期待，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亲近：“小蝉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吗？真的只是个玩笑嘛……而且，这些资料在外面真的找不到。”

那句“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吗”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拉扯着夏蝉。是否是她太过敏感了？是否她误解了那个玩笑？一丝微弱的侥幸心理，以及对那份“独一无二”资料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夏蝉最终点了点头，声音低不可闻：“……没有生气，谢谢你邀请我。”

林清禾的家位于城市著名的高档小区“云顶苑”。

走进宽大得不像话的入户玄关，夏蝉立刻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昂贵的真皮沙发和考究的意大利家具线条简约利落，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薰蜡烛的淡雅味道，一切都如同杂志样板间般完美得不真实，却缺少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林清禾的父母似乎都不在家。偌大的空间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欧式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在滴答作响，敲击着耳膜。

“随便坐，我去拿资料和喝的。”林清禾依旧带着完美的笑容，示意夏蝉在白色意大利沙发上坐下。沙发皮质柔软异常，但坐上去的冰凉触感让夏蝉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感到一阵拘束。

林清禾很快就回来了，端着一杯果汁和几本厚厚的资料。她并没有立刻递上资料，反而很自然地挨着夏蝉坐下，距离近得腿侧几乎相贴。她的目光落在夏蝉放在腿上的手机上。

“对了，小蝉，”林清禾的语气轻松得像在闲聊，顺手接过那杯果汁，却没递给夏蝉，而是放在了自己面前的茶几上，“我们好像还没有对方的电话呢，要不，小蝉把你手机密码告诉我？我添加一下”

夏蝉的心猛地一跳。手机？密码？“我……我自己弄就好……”她试图伸手去拿手机。

林清禾的手却更快一步，纤长的手指按在了夏蝉手机的边缘，指尖带着不容分说的力道。

她微微侧过身，那双盛着春水的眼眸凝望着夏蝉，带着一种天真的、混合着不容置疑的探究：“告诉我嘛，我又不会乱看你的东西。只是添加一下电话而已”她的笑容依旧甜美，眼神里却有种让夏蝉胆寒的执着。

“密码……不行，不行的”夏蝉看着林清禾按住自己手机的手指，那修剪圆润的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指关节却显出用力的弧度。旧卫生间里被捏住下巴的冰冷触感和镜子里那双不带笑意的眼睛瞬间回闪。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甚至没敢抽回手，报出了自己的六位数字密码。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林清禾满意地笑了，像个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她接过手机，手指飞快地解锁、操作。屏幕的微光映在她精致的脸上，眼神专注得像在处理什么极其重要的机密文件。她不仅添加了电话，甚至还开始翻看通讯录联系人。“这个王老师我知道，这个‘哲哲妈’是谁呀？小蝉的邻居吗？”她看似随意地指着备注名字询问。

“是…我妈朋友……”夏蝉感觉自己的隐私在被冰冷的手一层层剥离，像没有穿衣服一样暴露在这过于明亮空旷的客厅里，每一秒都是煎熬。

资料终于被摊开在夏蝉面前。翻动时，一张粉蓝色的卡片飘落出来——是同班一个女生塞在她桌肚里祝她生日快乐的卡片和书签，上面画着可爱的小猫，署着那个女生的名字。

“咦，这个？”林清禾捏起卡片，指尖拈着那小小的书签，笑容淡了一些，“是小文给你的吗？她倒是有心。”

“嗯…随便画的吧…”夏蝉只想赶紧拿回卡片。

林清禾捏着那张小卡片，视线扫过上面可爱的猫咪和签名，嘴角的弧度依然保持着，但眼神却一点一点冷却下去。她的目光从卡片上移开，重新落在夏蝉脸上，之前那些温和的、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无声的审视。“这么可爱的东西……”林清禾的声音像裹了一层薄冰，“送给小蝉真是浪费了。”话音未落，她突然猛地抬手，将那张卡片和书签——朝着沙发旁边的金属垃圾桶，几乎是带着戾气——扔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和冰冷的评价让夏蝉惊了，她下意识地起身想捡回来：“你干什么！那是我……”

“砰——哗啦！”

就在夏蝉起身的瞬间，她过于慌乱的动作带到了沙发旁一个原本安静地摆放在边几上的、极其精美的水晶球音乐盒，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里面漂浮着细小金色星沙和旋转舞者人偶的八音盒，通体晶莹剔透，显然价值不菲。

在夏蝉惊骇的目光和林清禾猝然放大的瞳孔中，水晶球以一个慢动作的姿态，翻滚着，重重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清脆、冰冷、令人心脏骤停的碎裂声，在这空旷寂静得可怕的客厅里轰然炸响。

水晶球彻底破裂，晶莹的碎片溅落一地，如同炸开的星辰。星沙和冰冷的液体瞬间污染了光洁的地面。那小小的、穿着芭蕾舞裙的舞者人偶，摔成了几截，断头处露出了丑陋的连接杆，静静地躺在一片狼藉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声脆响中被冻结了。

夏蝉僵在原地，一只手还徒劳地伸向垃圾桶的方向，脸色惨白如纸。恐惧和闯下大祸的惊慌像两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下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粘稠。只剩下地上那滩水和星沙在无声地蔓延。

林清禾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目光从那破碎的残骸上移开，最终定格在夏蝉的脸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有的温柔、笑意、甚至之前的冰冷愤怒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可怕的空白。那双湖水般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一丝光亮也无，深不见底，仿佛要将夏蝉的灵魂都吸进去，碾碎在无边的死水里。

林清禾向前一步。

夏蝉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身后的沙发绊住，踉跄着跌坐回冰冷柔软的皮面。沙发很矮，她几乎陷了进去。

下一秒，林清禾如捕食的猎豹般俯身而下，双手带着千斤之力，重重地按在夏蝉身体两侧的沙发扶手上，将她整个人牢牢地禁锢在原地，身体几乎完全覆压下来，膝盖甚至强横地顶入沙发座面，抵住了夏蝉试图蜷缩的腿。

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瞬间逼近，占据了夏蝉全部的视野，近得夏蝉能看清林清禾每一根颤抖的睫毛，感受到她冰凉的呼吸喷在自己唇上。

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急速翻腾、凝聚、燃烧，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疯狂和受伤的绝望火焰。

“为什么呢……”林清禾的声音嘶哑地摩擦出来，像破旧风箱的鼓动，每一个字都带着扭曲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痛苦和暴怒，“为什么要去捡那个垃圾？！”她的尾音骤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啸：“为什么想逃？！为什么总想着那些别人？！”

嘶吼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撞击着价值连城的家具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又反弹回来，形成一种令人晕眩的声波牢笼，将夏蝉死死钉在那张柔软却冰冷的刑椅上。林清禾的眼神，像要将她生吞活剥的野兽，充满了疯狂的占有欲、被背叛的狂怒，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偏执。

空气在破碎的水晶残骸和林清禾狂乱的嘶吼中凝固。暧昧的强制与挣扎结束于一片狼藉和这无法穿透的、毁灭性的死寂。夏蝉蜷缩在沙发角落，连呼吸都在颤抖，巨大的恐惧将她彻底淹没。她能清楚地看到，眼前这张布满疯狂和痛苦的脸，与她精心构筑的完美世界一同碎裂了。那个名为“林清禾”的深渊，第一次向她敞开了它赤裸裸的、狰狞的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