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事件像一枚深水炸弹,在夏蝉看似平静的心湖下轰然炸开。水面涟漪尚未平复,新的风浪便裹挟着更浓重的阴影涌来。
班级里的学习委员陈飞,一个阳光开朗、篮球打得不错的男生,似乎对新来的安静转学生颇有好感。在一次数学小测验后,夏蝉对着最后一道附加题思路有些卡壳,皱着眉头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陈飞正好路过,瞥了一眼,便很自然地停下脚步,指着步骤中一个关键点低声说:“这里用错公式了,用这个试试。”他讲解清晰,态度也很自然友好。
这本是高三紧张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插曲。然而,夏蝉感受到后背的视线,温度骤然降低。她一抬眼,正对上坐在她斜前方的林清禾。林清禾并未回头,背脊挺直,侧脸线条在窗外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冷硬。她握着笔的手指似乎收紧了,指节在白皙的皮肤下微微泛白。夏蝉的心猛地一沉。
傍晚放学时,林清禾的笑容比往日更盛几分,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仿佛一个毫无阴霾的春天。她亲昵地挽住夏蝉的手臂,力道比平时更大些,几乎是一种不容挣脱的牵引。
“今天化学老师讲的那个配位实验,步骤有点繁琐,我怕你记得不够全。”林清禾的声音清甜依旧,带着令人放松的熟稔,“正好我要去旧实验楼那边拿一份以前归档的材料,顺便把要点图给你完整画一遍。那边人少,也清静。”
“旧实验楼?”夏蝉下意识地抗拒,她没忘记那本日记带来的冰冷恐惧,“不用了,我……”
“走吧。”林清禾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语气像是宠溺的哄劝,脚步却已经拉着夏蝉转向了与校门口相反的方向。“很近的,耽误不了几分钟。早点弄清楚,心里踏实。”
旧实验楼隐藏在校园东南角的浓密绿化带后面,平时鲜有学生过来。
午后的阳光被高大的梧桐枝叶切割得碎了一地,楼体红砖斑驳,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陈腐的木料以及淡淡的、已经挥发了大半的化学药剂残留的味道。长长的走廊光线昏暗,寂静得只剩下她们两人交错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荡起单调的回响。
林清禾目标明确地拉着她走向一楼尽头。
那里没有实验室,而是一间废弃了许久、堆满杂物的旧工具间兼卫生间。卫生间门半开着,没有开灯,内部比走廊更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里面一排隔间门大多歪斜坏掉,几个旧拖把和生锈的水桶胡乱堆在角落,正对着门的一面墙上,嵌着一面布满污渍和水垢、边缘甚至裂开纹路的巨大旧镜子。
林清禾拉着夏蝉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那扇沉重的、铁锈斑驳的门。
“咔哒”一声轻响。是老式插销滑入锁槽的声音。不算响亮,却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异常清晰,像一颗冰粒投入夏蝉的心湖。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林清禾突然放开了她的手臂,往前一步,手臂撑在了她身体两侧冰冷的、布满尘垢的瓷砖墙面上。一股混杂着林清禾身上栀子甜香和卫生间霉湿气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狭窄的空间瞬间被压缩,夏蝉整个人都被困在林清禾的手臂和冰冷的墙壁之间,后背紧贴着湿凉的不锈钢洗手台。
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视物。但就在此时,那面布满污迹、裂纹的旧镜子发挥出它诡异的作用——它扭曲而忠实地将身后的场景捕捉、反射了出来。在昏暗的背景中,镜面映出林清禾靠近夏蝉的侧影。她的脸依旧美丽无瑕,但那双在镜面反射下显得更为幽深的眼眸里,先前温软的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黏稠的、冰冷的审视。
镜子里的林清禾微微倾身,嘴唇凑近夏蝉耳边,动作带着一丝危险而专注的侵略性。
温热的呼吸喷在夏蝉敏感的耳后肌肤上,让她忍不住战栗。
“小蝉……”林清禾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清晰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浸过冰水又涂上蜜糖,“和别人说话的样子……”她的气息拂过夏蝉的耳垂,“……今天和他,聊得很开心?”镜中影像里的那双眼,黑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夏蝉惊恐而僵硬的侧脸。
“什…什么?”夏蝉的声音因恐惧而干涩发颤,她想要后退,后背却撞上坚硬的洗手台边缘,退无可退。
“没什么。”林清禾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笑意,“我只是觉得……”她放在夏蝉脸颊旁边的手动了动。冰冷而修长的手指,带着绝对的力量感,捏住了夏蝉的下颚骨。力度并不狂暴,却精准而强硬,让她无法避开,也无法低头。迫使她不得不微微抬高视线,落入镜面中那双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里。
“小蝉和别人说话让我很不开心呢。”林清禾吐出的字句像情人间的低语,尾音甚至还带着一点小小的委屈和撒娇。但她的眼神,在镜中清晰地反射着,冰冷,锐利,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入夏蝉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那里面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只有赤裸裸的警告和燃烧的、想要将一切外部干扰都碾碎般的占有欲。
镜子的裂缝横亘在两张映照出的脸孔之间,像一道无法弥合的伤痕。恐惧像冰冷的水银,沉重地灌入夏蝉的五脏六腑,堵塞了她的呼吸。她被困在冰冷的台面和更冰冷的怀抱之间,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可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林清禾的手捏着下巴,那指尖的温度明明应该温热,却传递着砭骨的寒意。镜子里那双眼睛,如同深渊在倒映着她即将坠落的惊恐影子。
时间似乎凝固在这充满霉味和窒息压迫感的破败空间里。漫长的几秒钟过去。
突然,林清禾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指。如同潮水瞬间退去,那令夏蝉心悸的冰冷眼神仿佛幻觉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林清禾直起身,脸上瞬间恢复了那种温暖无辜的微笑,甚至还带着点促狭:“没事吧小蝉,脸都白了。跟你开个玩笑啦。”她伸手,很自然地替夏蝉捋了捋额前几缕凌乱的刘海,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我们该走了,不然真赶不上公交了。”
她转身,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门外走廊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却无法驱散夏蝉身上浸透骨髓的寒意。
夏蝉僵硬地站在原地,视线还停留在那面布满裂纹的旧镜子上。
镜子里,只剩她苍白如纸的脸,和被裂痕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惊恐的眼眸。刚才发生的一切,被阴暗的空间和扭曲的镜面包裹,如同一个短暂而可怕的噩梦。可下巴上残留的、被强硬捏住的疼痛感和那深入骨髓的眼神带来的冰冷真实得刺骨,像毒藤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勒紧得她喘不过气。刚才那一瞬间的“清禾”,才是真实吗?那个完美的班长,只是她精心绘制在镜面上的假象?
林清禾已经站在门外等她,脸上是阳光般明媚的笑容,仿佛之前那阴森诡谲的交锋从未发生。“走啦,小蝉?”她催促着,语气自然又亲昵。
夏蝉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努力压下翻江倒海的恐惧和混乱。
她迈开虚浮的步子,像一个提线木偶,被门外那片虚假的阳光牵引着,跟上了林清禾的身影。一种更深的寒意,却在她迈出卫生间门槛的那一刻,无声地在心底扎根,伴随着那面破镜中映出的、林清禾冰冷眼眸的倒影,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在绝望地意识到自己越来越难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漩涡时,一种混杂着恐惧、憎恶和无法理解的、微妙的战栗感,悄然掠过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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