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与灼热的剧痛之间反复沉浮。陈宇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绞肉机,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腹部伤口被无情撕扯的尖锐痛楚,痛得他灵魂都在抽搐。耳边是模糊的、忽远忽近的声音: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还有医护人员压低的、急促的交谈。
“……二次撕裂……比上次更深……”
“……出血量不小……”
“……血压不稳……”
“……准备清创,重新缝合!动作快!”
冰凉的消毒液再次浇淋在伤口上,那感觉不再是刺激,而是深入骨髓的酷刑。陈宇的身体在手术台上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每一次肌肉的抽动都换来更剧烈的撕裂感。他死死咬着牙,牙关咯咯作响,尝到了自己口腔里弥漫开的、浓重的血腥味。冷汗浸透了身下的无菌单,黏腻冰冷。
无影灯刺眼的光晕里,晃动着一张张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脸,眼神专注而凝重。但陈宇混沌的视线里,却固执地、一遍遍闪过另一张脸——顾魏那张线条冷硬、毫无表情的脸,以及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泄露过一丝孤寂、却又在针尖抵住他颈动脉时爆发出骇人杀机的眼睛!
警徽!那枚冰冷的、硌在他掌心的警徽!
顾魏……你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宇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带来一种比肉体疼痛更尖锐、更令人窒息的折磨。愤怒、屈辱、被背叛的刺痛、以及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谜团,像无数根毒刺,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呃啊——!”当缝合针再次穿透皮肉的尖锐痛感传来时,陈宇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不甘和痛苦。
“按住他!别动!”主刀医生的声音严厉而焦灼。
冰冷的束缚带再次勒紧了四肢,将他牢牢固定在手术台上。身体被强行压制,动弹不得,像砧板上的鱼。陈宇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沦,只剩下那双冰冷眼睛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寒意,和那句如同诅咒般回荡在耳边的话:
“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管好你的命,陈警官。它现在,很脆弱。”
……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种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和强烈的恶心感唤醒的。陈宇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而摇晃,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熟悉的病房天花板,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顾魏身上那股清冽的冷杉气息——这可能是幻觉,也可能是药物作用下的神经错乱。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和疼痛。腹部的伤口被重新包裹得更加厚实,但里面传来的痛楚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顽固,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铁丝在里面搅动、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牵动那脆弱的区域。
更难受的是喉咙和胃。强烈的恶心感如同潮汐,一波波上涌,嘴里弥漫着无法形容的苦涩和金属锈蚀的味道,那是强效麻醉和止痛药物残留的副作用。他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换来腹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痛得他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陈队!陈队你醒了?!” 守在床边的大刘立刻凑了过来,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疲惫,“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想不想吐?”
陈宇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想问刀疤强的事,想问林之校的情况,想问清源制药的线索……但所有的问题都被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腹部的剧痛堵在了喉咙里。
“水……”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字,感觉自己的声带像被撕裂了。
大刘连忙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插着吸管的温水杯,小心翼翼地凑到陈宇唇边。陈宇贪婪地吮吸了几口,清凉的水流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喉咙,稍稍缓解了那令人作呕的苦涩感。但水刚下肚,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猛地别开头,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哎哟……”大刘急得手足无措,连忙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很快,一个护士走了进来。看到陈宇痛苦干呕的样子,她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连接在陈宇手臂上的静脉输液管路,又看了看旁边一个小型电子泵的参数。
“吗啡泵持续给药中,恶心是常见副作用。”护士的声音很平静,她拿起一支准备好的注射器,“给你加一点止吐的。”
冰凉的药液注入静脉。效果立竿见影,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了下去。陈宇瘫软在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身体的剧痛依旧顽固地盘踞着,但在强效镇痛药的压制下,总算从那种撕裂灵魂的尖锐,变成了沉重而持续的钝击,让他勉强能维持一丝清醒。
“顾……顾魏呢?”陈宇的声音依旧嘶哑,但终于能说出连贯的句子。他盯着大刘,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警徽!他必须知道!
大刘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眼神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后怕:“顾……顾医生他……给你做完紧急缝合处理,交代了几句医嘱,就……就走了。”
“走了?”陈宇的心猛地一沉,“去哪了?”
“不……不知道啊!”大刘连忙摇头,“他就说……说你需要绝对静养,让护士站加强监护,然后就……就离开了医院。护士长说好像……好像有急事请假了……”
急事?请假?在这个节骨眼上?陈宇的眉头死死拧紧。是心虚?是逃避?还是……去处理那个电话里所谓的“货物”?那个变声器里冰冷的“渡鸦”……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陈宇的心脏。顾魏的离开,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一丝轻松,反而让那深不见底的谜团和未知的危险感,变得更加浓重、更加迫在眉睫!
“刀疤强……”陈宇强压下心头的翻涌,声音低沉而急促,“尸检……结果呢?林法医……她怎么样?”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与案件直接相关的线索。
提到这个,大刘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陈队……刀疤强的尸体……没了!”
“什么?!”陈宇猛地想坐起来,腹部的剧痛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又重重跌回床上,眼前发黑。
“是真的!”大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羁押室爆炸后,尸体污染太严重,被紧急转移到了市局最高级别的生物安全隔离尸检室!林法医带着全套防护设备进去的!可是……可是就在她初步取样、准备开始深度解剖的时候……隔离室内部……发生了二次爆燃!”
“二次爆燃?!”陈宇的心沉到了谷底。
“对!威力不大,但……但里面所有东西……包括刀疤强那具污染严重的尸体……全被一种超高强度的腐蚀性液体……融得连渣都不剩了!”大刘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那液体……就跟强酸似的!连特殊合金的台面和部分仪器都被腐蚀穿了!要不是林法医当时正好在隔离缓冲间更换外层防护服……后果不堪设想!就算这样,她也被冲击波震伤,吸入了微量毒气,现在还在重症隔离观察室!”
“妈的!”陈宇一拳狠狠砸在病床的护栏上,金属发出沉闷的巨响!怒火和极度的挫败感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线索!唯一的、最直接的物证!就这么被彻底、干净、不留一丝痕迹地抹掉了!对方的手段,狠辣、精准、决绝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绝不是普通犯罪团伙能做到的!
“清源制药呢?!老王那边有消息没有?!”陈宇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急切而嘶哑变形。
大刘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一份刚刚收到的加密邮件:“老王发来的!他黑进了一些外围系统,查到点东西!清源制药最近几个月,核心研发部门的人员流动异常频繁!有几个顶尖的生物化学专家,都是签署了最高级别保密协议后,突然以‘家庭原因’或‘健康问题’辞职了!去向不明!更关键的是资金!”大刘指着手机屏幕,“有一笔数额巨大、来源极其隐蔽的资金,通过好几个离岸空壳公司,分批注入了清源制药旗下一个名为‘深蓝计划’的绝密研发项目账户!老王说,那个账户的防护级别高得离谱,他差点被反追踪到!”
深蓝计划!绝密研发!来源不明的巨额资金!消失的顶尖专家!
所有的碎片,都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疯狂地指向同一个目标——清源生物制药!那个庞然大物般的医药帝国!
陈宇的呼吸变得粗重,眼底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刀疤强体内的“炸弹”、扭曲十字架、未知生物碱、强化朊病毒、超高强度腐蚀液……这些超越常规认知的、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恐怖造物,其源头和技术支撑,必然与清源制药这个拥有顶尖生物科技能力的巨擘脱不了干系!甚至……那个隐藏在幕后、手段通天、能瞬间抹掉关键证据的黑手,很可能就盘踞在清源的高层!
“老王……还能挖多深?”陈宇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我要证据!能钉死他们的铁证!”
大刘面露难色:“陈队,老王说……清源的核心数据库是物理隔离的,而且有顶尖的网络防御,强攻几乎不可能!他需要时间,还需要……还需要一个能接触到核心内网的‘跳板’!否则……”
否则就是隔靴搔痒,永远触及不到真相的核心!陈宇的心沉了下去。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对方已经启动了清除程序,刀疤强尸骨无存,下一个被清除的会是谁?林之校?老王?还是……所有试图追查真相的人?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人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
“803房,陈宇警官?”快递员的声音有些刻意的平板。
大刘警惕地站起身:“我是他同事,给我吧。”
快递员将文件袋递给大刘,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快步离开。
大刘疑惑地拆开文件袋。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被裁剪下来的、似乎是报纸或杂志某页的一角。上面是一则几年前的、毫不起眼的警方内部表彰通报的模糊影印件。
【……在代号‘蚀骨’的跨省特大制贩毒网络清剿行动中,我云江市局刑侦支队青年干警顾魏(化名),深入虎穴,功勋卓著……特此通报表扬……】
通报很短,关键信息都被刻意模糊处理过,但那个名字——顾魏(化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陈宇的视网膜上!
化名!顾魏曾经是警察!而且是在“蚀骨”这种级别的大案中深入虎穴的卧底!
陈宇猛地抢过那张纸片,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支点!卧底!顾魏曾经是卧底!那他抽屉里的警徽就解释得通了!他离开警队,成为医生……是任务结束后的身份转换?还是……任务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蚀骨”行动……陈宇在记忆中疯狂搜索。他入警时听说过这个案子,代号很大,但结局似乎很模糊,官方通报语焉不详,只说是成功捣毁。难道……这背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顾魏的卧底身份,和他现在与清源制药可能存在的联系,与这个“蚀骨”案有没有关联?
就在这时,大刘的手机又急促地震动起来。是技术中队老王的加密线路!
大刘连忙接起,按了免提。
老王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颤抖,背景音里还有刺耳的警报声:“大刘!陈队!出……出大事了!林法医……林法医她……”
“林法医怎么了?!”陈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她在隔离观察室……突然……突然也出现了和刀疤强死前一样的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全身肌肉痉挛!医护人员根本控制不住!然后……然后她……她体内……也炸了!!”老王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崩溃,“跟刀疤强一模一样!黑红色的腐蚀性粘液喷得到处都是!整个重症隔离区……彻底被污染了!林法医……牺牲了!”
“轰——!”
如同一个惊雷在陈宇脑海中炸开!眼前瞬间一片血红!林之校……那个冷静、专业、总是冲在危险第一线的法医……牺牲了?!被同样的方式……被体内隐藏的“炸弹”抹杀了?!
悲恸!愤怒!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吞噬了他!对方的手段,比想象中更加狠毒!更加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不仅清除物证,还要清除所有接触过核心秘密的人!林之校只是开始!下一个会是谁?!老王?大刘?还是……他陈宇自己?!
“老王!你立刻转移!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切断所有非必要联系!快!”陈宇对着电话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变形。
“来不及了……”老王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他们……他们来了……数据库……被反向……植入了……木……”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最后,彻底变成了一片忙音!
“老王?!老王!!”大刘对着电话疯狂嘶喊,脸色惨白如纸。
陈宇僵在病床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雪白的被子上。他死死地盯着前方洁白的墙壁,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焦距。林之校牺牲了……老王……凶多吉少……两条鲜活的生命,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就这么在他眼前、在电话线的那头……被冰冷的、无形的黑手,如同抹去尘埃般轻易地抹掉了!
巨大的悲恸和如同实质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腹部的剧痛,将他拖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冰海。身体冰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力量……他需要力量!他需要撕开那张笼罩在云江市上空的、名为清源的黑网!他需要抓住那只幕后黑手,将他们挫骨扬灰!
可是……他连下床都做不到!他只是一个被捆在病床上、连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的废人!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没有脚步声,只有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冷杉气息的冷风,悄无声息地涌入病房。
陈宇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
门口,顾魏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回来了。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只是此刻,他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深重的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刚从地狱归来的阴郁和沉重。他的白大褂下摆和裤脚边缘,似乎沾染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深色的、类似泥点的污渍。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病房内——扫过大刘惊恐未定、泪痕未干的脸,扫过地上摔落的手机,最后,落在了病床上,那个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绝望、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陈宇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大刘吓得大气不敢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顾魏迈步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没有看大刘,径直走到了陈宇的病床边。
他微微俯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陈宇。不是要钳制,也不是要喂药。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陈宇那只放在被子外面、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死死攥紧成拳头的手。
陈宇的拳头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印有“顾魏(化名)”的模糊剪报!
顾魏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凉,轻轻触碰到了陈宇紧绷的拳头边缘。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般的意味。
“松手。”顾魏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不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带着一种深重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疲惫,“你抓不住它。”
他的目光,透过冰冷的镜片,深深地看着陈宇那双被绝望和愤怒填满、此刻却只剩下一片空洞死寂的眼睛。
“也改变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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