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佛堂时，顾知尧正跪在蒲团上，指尖捻着串紫檀木佛珠。珠子被摩挲得发亮，边缘泛着温润的包浆，在烛火下透出深沉的红，像浸过岁月的血。他的指腹划过佛珠上的莲花纹，纹路里还沾着点檀香灰——是刚才点酥油灯时，被火星溅到的。

“在等我？”顾知珩推开雕花木门，檀香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混着知尧身上惯有的雪松香，像两味熬了多年的药，终于在这一刻融成温和的暖流。

知尧没回头，只是将佛珠举到烛火前，紫檀木的纹理在光线下清晰起来，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个小小的“卍”字。“母亲的遗物里找到的。”他的声音裹着烛火的暖，带着点微哑，“张律师说，是外婆传下来的，当年母亲怀你的时候，天天攥着它念经。”

顾知珩走过去，跪在他身后的蒲团上。佛堂的空间狭小，两人的膝盖几乎相抵，他能闻到知尧发间的檀木味，比佛龛前的香更淡，却更缠人——是刚才整理母亲的樟木箱时，被里面的紫檀木梳染的，当时知尧蹲在箱底翻找，后腰的弧度绷得很紧，家居服的衣料被扯出浅浅的褶皱，像他昨晚趴在床上时，被自己攥出的纹路。

“珠子缺了颗。”知尧翻转手腕，露出佛珠末端的银丝结，那里本该串着颗刻着“佛”字的母珠，现在只剩下段悬着的红绳，“张律师说，可能是掉在当年的集装箱里了。”

烛火突然跳了下，映亮两人交叠的手。顾知珩的指尖覆上知尧的手背，能感受到佛珠硌出的浅痕，和他掌心的薄茧——是这几年在慕尼黑做模型时磨的，上次视频时，他还笑着说“哥看我的手，是不是很像老工匠”。

“我见过那颗母珠。”顾知珩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佛堂的寂静，“七岁那年在集装箱，你发着烧抓着它哭，说‘菩萨会保佑我们’，后来被继母发现，摔在地上裂了道缝。”

知尧的指尖猛地收紧，佛珠在掌心硌出红印。“我记起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点抖，“你把裂掉的母珠藏在鞋底，被钉子扎破了脚，血把珠子染成了深红色。”

记忆里的集装箱突然被烛火照亮。十岁的顾知珩把裂珠塞进弟弟嘴里，自己嚼着干硬的饼干，听着外面继母的咒骂声，以为那就是绝境里唯一的光。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还能在这间佛堂里，看着同样的手捻着残缺的佛珠，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当年的血。

“后来珠子去哪了？”知尧低头，吻了吻佛珠上的裂痕，那里的包浆最厚，显然被摩挲了无数次。

“埋在福利院的梧桐树下了。”顾知珩的指腹划过他的后颈，那里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是今早被佛珠链蹭的，当时知尧趴在他怀里赖床，项链的红绳缠在他手腕上，紫檀木珠子滚过胸口，像串发烫的泪，“那天你被二叔的人推倒，额头磕出的血滴在树下，我就把裂珠埋在了那里，想着让它替你疼。”

知尧突然转过身，膝盖跪在他的腿间，佛珠链掉在两人之间的蒲团上，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烛火的光落在他眼底，映出片潮湿的红，像当年滴在树下的血。“哥总是这样，”他的手抚过顾知珩的眉骨，那里有道浅疤，是替他挡酒瓶时留下的，“什么都自己扛。”

顾知珩没说话，只是低头吻下去。檀香味混着彼此的呼吸，在狭小的佛堂里织出张温柔的网。知尧的手攥紧他的衬衫，佛珠链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红绳勒出浅浅的痕，像道解不开的结。

“别再藏事了。”知尧在喘息间隙开口，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那里的皮肤下，藏着二十多年的隐忍和疼，“不管是裂掉的珠子，还是你昨晚没说出口的慌——”他顿了顿，吻落在他的喉结上，轻得像羽毛，“你根本不是‘有点累’，是后背的旧伤又疼了，对不对？”

顾知珩的动作顿了顿。昨晚在仓库搬运母亲的樟木箱时，后背撞到铁架，旧伤处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咬着牙没作声，却在知尧替他涂药时，没忍住闷哼出声——当时少年人跪在床边，指尖的药膏带着薄荷的凉，顺着脊椎的弧度往下抹，呼吸喷在他的腰侧，烫得人发颤。

“傻不傻。”他捏了捏知尧的脸，疼得对方“嘶”了一声，却反而笑了，眼角的泪滴在佛珠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就你聪明。”

佛堂的烛火渐渐弱下去，檀香的烟在空气中凝成细细的线。知尧捡起掉落的佛珠链，重新绕回手腕，红绳在原来的位置打了个结，刚好遮住他腕骨处的浅疤——是今早系佛珠时太用力，被红绳勒出的，像个小小的印记，证明着这场爱不是虚幻。

“把裂珠挖出来吧。”他靠在顾知珩怀里，听着对方胸腔的震动，像听着某种安稳的经文，“明天去福利院，带着铁锹。”

“好。”顾知珩吻了吻他的发顶，佛珠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檀音，“挖出来补回去，让它跟我们一样，再也不分开。”

佛龛上的酥油灯燃尽最后一寸，佛堂陷入温柔的暗。知尧的手攥着顾知珩的衬衫，指尖缠着那串紫檀木佛珠，像握着某种迟到了太久的救赎。顾知珩抱着怀里的人，感受着彼此的体温透过衣料渗在一起，突然觉得母亲从未离开——她就在这檀木的香气里，在佛珠的纹路里，在两人交缠的心跳里，化作永恒的守护。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棂，在蒲团上投下淡淡的银。顾知珩低头，看着知尧熟睡的侧脸，和他腕上那串缺了颗珠子的佛珠，突然明白：有些残缺，反而让羁绊更牢。就像这串佛珠，少了颗母珠，却被他们的体温焐出了新的温度；就像他们的爱，带着血缘的禁忌，却在彼此的伤痕里，长出了最坚韧的根。

“睡吧。”他轻声说，吻了吻那串佛珠，“明天还要去挖珠子呢。”

怀里的人动了动，往他怀里钻得更深，像只找到巢穴的猫。佛珠的红绳缠在两人的手腕上，像道无声的誓，在寂静的佛堂里，伴着远处的虫鸣，轻轻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