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婴仰着小脸,空茫的紫瞳里映着父亲暴怒的容颜,那点微弱的期盼亮得惊心。
百里弘毅全身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承影剑悬在幼子头顶,森寒的剑光映着他赤红的眼。时间凝固了。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他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寒潭。
悬在百里允后背之上的承影剑,剑尖微微颤动,终究没有落下。
“孽障!” 百里弘毅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滚去蚀骨洞!没我的准许,不准出来!”
蚀骨洞!百里允倒抽一口冷气,那是宗祠后山最阴寒的洞窟!他抱着怀里轻得像片枯叶、冷得像块冰的弟弟,只觉得心都要碎了:“父亲!小弟的手!他的手都烂了!他需要……”
“闭嘴!” 百里弘毅厉喝打断他,目光如寒电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带他过去!立刻!” 他的视线最后扫过床榻上依旧昏迷、却因方才动静而痛苦蹙眉的时影,那肋下的焚心莲还在与黑气激烈交锋。
百里允不敢再多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咬着牙,小心翼翼地将百里婴抱得更稳些,踉跄着朝宗祠后山的方向走去。怀里的身体在剧痛和冰冷中无法控制地痉挛着。
蚀骨洞深处,阴寒刺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岩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味。洞壁嵌着几颗发着幽光的萤石,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百里允小心翼翼地将百里婴放在洞内一块相对平整、冰冷刺骨的岩石上。
“小弟…小弟你怎么样?” 百里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手忙脚乱地想去碰弟弟焦黑溃烂的右手,又怕弄疼他,指尖悬在半空颤抖着。
百里婴侧躺在冰冷的石面上,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左臂先前被扼住脖颈时扯伤,筋骨剧痛,但更可怖的是右手。半边脸颊和那只本该稚嫩的小手,此刻血肉模糊,焦黑溃烂,深可见骨的伤口混着脓血,正不断滴落暗红粘稠的液体。他微微睁开眼,紫瞳黯淡无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漆黑的洞壁,又看向焦急的兄长,似乎才从巨大的痛楚和茫然中找回一点神智。
“…哥哥…” 他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微弱,“…药…给爹爹了…” 他想动一下右手,钻心的剧痛立刻让他小脸皱成一团,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破碎地抽着气。
“别动!千万别动!” 百里允心都揪紧了,胡乱地用自己干净的袖口内衬去擦弟弟脸上的冷汗、泪痕和之前蹭上的污迹,“疼是不是?哥哥知道…哥哥在这儿…不怕…” 他看着那只惨不忍睹的小手,声音哽咽,“手…手怎么会这样?疼死了吧小弟?”
蚀骨洞深处传来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细小的节肢动物在岩石上爬行。百里允脸色煞白如纸,惊恐地望向洞外,下意识地将弟弟往自己怀里护得更紧:“噬骨虫…它们醒了!”
洞外,百里弘毅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立在洞口狭窄的光线分割出的明暗交界处。他背对着洞内,面朝外面灰蒙蒙的天光。枯瘦的左手垂在身侧,指尖捻着一颗刚从袖中取出的、包裹在特制薄蜡里的黑色虫囊。虫囊只有指甲盖大小,里面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洞内,“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潮水般涌向深处那块岩石。百里允恐惧得几乎窒息,紧紧抱着弟弟,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恐怖的啃噬降临。
就在这时,洞口处的百里弘毅,那只垂在身侧的左手,五指猛地向内一收!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那颗坚硬的蜡制虫囊,连同里面剧毒的噬骨虫母,在他掌心瞬间被捏爆、碾碎,化为齑粉。一股极淡的腥甜气息散入冰冷的空气中,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蚀骨洞深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掐断了喉咙,骤然停滞!紧接着,点点柔和纯净的碧绿微光,如同夏夜的萤火,悄无声息地从洞顶、岩缝间悠悠飘荡出来,越来越多,缓缓汇聚,将洞窟深处那片黑暗,晕染成一片静谧而温柔的绿色光海。
百里允惊愕地睁开眼,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景象。无数细小的绿色光点温柔地漂浮着,落在弟弟惨白的小脸上、焦黑的伤手上、染血的半边脸颊上,带来一丝奇异的、微弱的暖意。没有啃噬,没有剧痛,只有一片死寂阴寒中,突然降临的、无声的安抚。
百里婴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碧绿的萤光落在他空茫的紫瞳里,映出一点微弱的星芒。他茫然地看着那些围绕着他飞舞的绿色光点,又吃力地望向洞口那道背光而立、如同山岳般沉默冰冷的轮廓。
洞外的寒气似乎更重了。百里弘毅缓缓松开紧握的左手,掌心残留着一点虫囊破碎的黑色污迹和蜡痕。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只有垂在身侧的右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也许漫长如年。百里弘毅终于动了。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踩着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重新踏入蚀骨洞的阴寒之中。
碧绿的萤火虫光轻柔地笼罩着他,在他玄色的衣袍上跳跃。他径直走到那块岩石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长子怀里的幼子。百里婴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昏睡过去,惨白的小脸和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在温柔的萤光映照下,脆弱得令人心悸。
百里允紧张地看着父亲,下意识地想把弟弟抱得更紧些,嘴唇翕动着:“父亲,小弟他……”
百里弘毅没有看他,目光沉沉地落在百里婴焦黑溃烂的右手和同样被灼伤、血肉模糊的半边脸颊上。他蹲下身,动作小心翼翼。修长的手指探出,没有半分迟疑,直接伸向那只惨不忍睹的小手。
“父亲!” 百里允忍不住低呼,带着一丝保护的急切,“您轻点!小弟他疼!”
百里弘毅置若罔闻。他一手小心地托住百里婴的手腕,另一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捏住一片摇摇欲坠的焦黑皮肉边缘,指下用力一剔!
“唔…” 昏迷中的百里婴身体猛地一颤,细弱的痛吟溢出唇缝,额上瞬间沁出冷汗,小脸痛苦地皱紧。
“小弟!” 百里允心疼得眼泪直掉。
“闭嘴,别吵吵。” 百里弘毅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极其利落地剔除掉右手上无法挽救的腐肉和焦痂,露出下面被灼烧得发白、甚至隐约可见指骨的伤口,脓血混着组织液缓慢渗出。接着,他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清澈如水的药液冲洗创面。药液触碰到暴露的伤口,百里婴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百里允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再出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弟弟的衣襟上。
清创完毕,百里弘毅又从怀中取出另一个青玉小瓶,倒出粘稠如蜜、散发着奇异清凉药香的碧绿药膏。他用指腹挖出厚厚一层,动作异常稳定地涂抹在百里婴右手和半边脸颊的伤口上。那药膏似乎带着镇痛的效果,百里婴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稍稍平缓。
最后,他用洁净细软的白色细布,将那只小小的伤手和半边脸颊仔细地、一层层包裹起来,动作精准而快速。处理完脸上的伤,他又仔细检查了百里婴身上其他被扯伤淤青的地方,同样涂上药膏。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百里允屏住呼吸,看着父亲那双翻云覆雨、执掌家族权柄的手,此刻却在做着最精细的疗伤活计。那动作间感受不到温情,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的专注。
处理完所有伤口,百里弘毅收回手,站起身。他垂眸看着在萤火虫光晕中昏睡不醒、小脸和右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幼子,又看了一眼旁边哭得眼睛红肿、依旧紧张护持的长子。
“看好他。” 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寻常物件。“伤口不能碰水,不能乱动。药效过了他会疼醒,到时再喂他一次这个。” 他将那个装着碧绿药膏的青玉小瓶塞进百里允手里。
说完,他转身,玄色的衣袍拂过冰冷的地面,头也不回地朝洞外走去,身影很快融入洞口那片灰蒙蒙的光线里,消失不见。蚀骨洞中,只剩下无数碧绿的萤火虫无声地飞舞,以及兄弟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微弱呼吸。
百里允紧紧攥着手里还带着父亲掌心余温的药瓶,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怀里气息微弱、浑身被裹着纱布的弟弟,再看看四周这温柔却死寂的绿色光海。巨大的恐惧、后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此刻才真正将他淹没。他抱着弟弟冰凉的身体,把脸埋进弟弟染血的、未受伤的颈窝里,压抑地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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