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拆的包裹
傅仄离开后的第三个秋天,江请在整理旧物时翻到一个纸箱。箱子藏在衣柜最深处,落满了灰,边角处印着清华的校徽——是傅仄走前拖给江请的,当时江请正在气头上,瞥了一眼就塞进了衣柜,此后三年竟再没想起过。
除尘布擦过纸箱表面,灰雾在午后的阳光里浮沉。江请蹲在地板上,指尖叩了叩硬纸板,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撞着箱壁。
开箱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气息漫出来——是傅仄常用的那款雪松味洗衣液,混着旧书页特有的油墨香。江请的心跳漏了半拍,伸手进去摸索,最先触到的是本厚厚的笔记本。
封面是磨损的牛皮纸,边角卷得厉害,正是傅仄高中时用的那本错题集。江请翻开第一页,就看见自己画的丑笑脸,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傅仄大笨蛋”。那是高二某次月考后,傅仄把他的错题本借去抄,还回来时就多了这么个印记。
他指尖抚过纸面,忽然想起那个晚自习。傅仄趴在桌上抄题,台灯的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江请偷偷在旁边画他的侧脸,被发现时慌忙用课本盖住,傅仄却没作声,只是等他放松警惕,突然抽走课本,笑着揉他的头发:“画得这么丑,还敢藏?”
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星际穿越》的首映场。票根边缘已经脆了,江请记得那天是傅仄的生日,两人攥着这两张票挤在人群里,散场时傅仄突然说:“江请,你看,宇宙那么大,可我只想跟你待在同一个星系。”
当时他以为是情话,现在想来,或许从那时起,傅仄就知道他们终将走向不同的轨道。
箱子底层压着个铁盒,打开时咔嗒一声轻响。里面没有贵重东西,只有些零碎物件:半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是江请高三生日时送的,傅仄说要留到高考结束再吃,结果忘了),一枚锈迹斑斑的篮球徽章(高二联赛时傅仄赢得的 MVP 奖章,后来弄丢了,原来被他捡去收着),还有一沓照片。
照片里的他们都很年轻,穿着蓝白校服,在操场边勾肩搭背,在教室后排偷偷比耶,在跨年的烟火下笑得眯起眼。最后一张是大学入学那天拍的,两人站在学校门口,傅仄背着两个巨大的背包,江请手里举着录取通知书,背景里的香樟树绿得发亮。
江请捏着照片,指腹蹭过傅仄的脸,忽然注意到铁盒角落里藏着个信封。信封很薄,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等你想通了再拆。”
拆信的手指在发抖。信纸是傅仄常用的方格稿纸,字迹却比平时潦草,像是写得很急,又像是写了很久。
“江请: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在去北京的火车上了。
直博的事,我纠结了整整三个月。系里第一次找我谈话时,我第一个念头是‘江请怎么办’。我查过你签的那家国企,知道你离不开南方的气候,更知道你爸妈希望你留在身边。
我不敢跟你说,是怕你为了我动摇。你那么喜欢家乡的雨,喜欢巷子里的桂花糖粥,我怎么能让你为了七年的等待,困在北方的沙尘暴里?
那天在馄饨摊,我其实练了一晚上说辞。我想告诉你,夏令营结束后我会申请联合培养,争取早点回来;想告诉你,我已经跟导师打听了,南方的研究所也有合作项目;想告诉你,我抽屉里藏着的戒指,本来打算毕业那天给你。
可我看着你强装平静的脸,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你眼里的失望像根针,扎得我连呼吸都疼。我知道你在怪我自作主张,可江请,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不是不爱,是太怕耽误。
铁盒里的错题集,每道题旁边都写了你的易错点,万一你以后想考研,或许用得上。篮球徽章你留着,等我回来,还跟你组队打全场。
还有,衣柜最上面的箱子里,有你去年说想要的那款相机,本来想当作毕业礼物。发票在相机包里,保修期内有问题记得找售后。
不用等我,真的。
傅仄”
信纸最后有团深色的印记,像是被水洇过,晕开了最后一个字的笔画。江请捏着信纸,指缝间渗出血丝——他想起傅仄走的那天,自己在考场里写不出一个字,而傅仄,或许就在火车上,对着这封信掉了眼泪。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江请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超市遇见林柯。对方看着他手里的购物篮,愣了愣说:“你居然买了雪松味的洗衣液?以前你不是说太像傅仄身上的味道,闻着难受吗?”
当时他笑了笑没说话,其实是上周整理办公室,看到新入职的实习生用这款洗衣液,突然就想试试看。原来有些习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骨子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个地址和时间:“周六下午三点,清华科技园B座302。”
江请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上周刷到的行业新闻——傅仄参与的研究项目拿了国家科技进步奖,团队负责人里,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衣柜最上面的箱子被搬下来时,积灰的布罩滑落,露出相机银灰色的机身。江请把相机塞进包里,又将那沓照片和信纸仔细折好,放进内袋。
周六的高铁很快,三个小时就从南方的阴雨绵绵,钻进了北方爽朗的秋阳里。清华科技园楼下,江请站在梧桐树下,看着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穿着傅仄曾经说过好看的藏青色衬衫,手里攥着那枚锈迹斑斑的篮球徽章。
电梯在302停下,门开的瞬间,他看见傅仄正站在白板前讲解着什么,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侧脸的轮廓比三年前成熟了许多,却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傅仄突然转过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傅仄手里的马克笔“啪嗒”掉在地上,江请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走廊里的风穿堂而过,卷起江请额前的碎发。他举起手里的相机,对着傅仄按下快门,像很多年前在学校门口那样。
相机的咔嚓声里,傅仄突然笑了,眼里有光在闪,像极了那个跨年夜的烟火。
江请朝着他走去,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像是在说:我来了,傅仄。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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