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元年秋，大梁军队兵临夏国都城。

萧明玥站在营前高地上，眺望远处巍峨的城墙，三个月来，她率军连克七城，将夏国军队逼退回都城，秋风卷起她猩红的披风，如同战场上飘扬的旗帜。

"陛下，攻城器械已准备就绪。"周勉老将军上前禀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位老将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打到夏国都城，更想不到是追随一位女帝完成这等壮举。

萧明玥微微颔首："裴宴呢？"

"裴相去视察地道了，说日落前能挖到城墙下。"

正说着，裴宴从后方走来，一身玄甲上沾满泥土，却掩不住眼中的锐气："陛下，一切顺利，再有两个时辰，地道就能挖到预定位置。"

萧明玥递给他一块帕子："擦擦脸。"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引得周围将士暗自交换眼神，三个月来，女帝与丞相的默契有目共睹，军中已有人私下称他们为"日月双辉"。

裴宴接过帕子，低声道："斥候报告，赫连昭在城墙上布置了重型弩机，正面强攻伤亡会很大。"

"那就按计划行事。"萧明玥转向周勉，"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今夜子时发动总攻。"

日落时分，萧明玥正在帐中研究城防图，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她刚走出帐门，就听见城墙方向传来赫连昭的声音：

"明玥！看看这是什么！"

萧明玥抬头，只见赫连昭站在城头，手中高举一支白玉簪，即使隔着这么远，她也能认出那是女子之物。

"你生母萧锦柔的簪子！"赫连昭的声音在秋风中格外清晰，"她就在城中！你忍心让母亲目睹女儿攻城略地，生灵涂炭吗？"

萧明玥浑身一震，生母？在城中？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裴宴，后者眉头紧锁，显然也没料到这一手。

"他在说谎。"裴宴低声道，"姑母早已……"

"明玥！"赫连昭再次高喊，"你体内流着夏国的血，如今却率军攻打自己的故国，良心何安？"

梁军阵中开始骚动，士兵们窃窃私语，不少人偷瞄向女帝，眼中带着疑虑，三个月前洛河畔的誓言犹在耳边，但"生母"二字无疑击中了萧明玥的软肋。

萧明玥闭了闭眼，当她再次睁眼时，眼中已无半点犹豫，她取过身旁亲卫的长弓，搭箭上弦，一气呵成。

"陛下？"周勉惊呼。

箭如流星，破空而去，赫连昭本能地闪避，却见那箭精准地射中玉簪，将其击得粉碎！

"朕的母亲若在城中，"萧明玥声音冷如冰霜，"必会理解女儿为何而战——为那些年被辜负的信任，为那些被践踏的真心，为天下不再有女子因出身而遭受不公！"

她转身面对三军将士，拔出定坤剑："今夜破城，凡投降者不杀，顽抗者不留！"

"万岁！万岁！"将士们的欢呼声震天动地，一扫方才的疑虑。

赫连昭脸色难看地退下城头，萧明玥放下长弓，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裴宴不动声色地靠近，借着披风的遮掩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箭漂亮。"他轻声道，手掌温暖有力。

萧明玥深吸一口气："裴宴，若我母亲真在城中……"

"那我会亲自把她带到你面前。"裴宴承诺道，"无论生死。"

子时将至，萧明玥一身轻甲，在亲卫护送下悄然来到前线，今夜月黑风高，正是攻城良机，按照计划，裴宴将亲自带领死士从地道潜入，而她和周勉则率主力在城外佯攻，吸引守军注意。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周勉低声道，"裴相已带人进入地道。"

萧明玥点头，看向城墙，黑暗中，那里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却说不上来是什么。

"传令，进攻！"

号角声划破夜空，梁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箭雨从城头倾泻而下，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纷纷倒地，但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跟上，云梯架起，撞车推进，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萧明玥坐镇中军，冷静地观察战局，突然，城内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火光冲天——地道爆破成功了！城墙一段轰然倒塌，烟尘中隐约可见裴宴率领的黑甲死士杀入城内。

"周勉，压上去！"萧明玥命令道，"从缺口突破！"

老将军领命而去，萧明玥则带领预备队绕向西侧城门，按照计划，青鸾和她的女兵应该已经混入城中，此刻该在制造混乱。

果然，西城门内传来喊杀声，紧接着城门缓缓打开，萧明玥剑指前方："冲进去！直取王宫！"

梁军涌入城门，与城内守军展开巷战，萧明玥策马前行，沿途不断有夏国士兵冲出来阻拦，都被亲卫解决。越靠近王宫，抵抗越激烈，但梁军士气如虹，势如破竹。

黎明时分，萧明玥终于站在了夏国王宫的正殿前，殿门紧闭，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侍卫的尸体，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裴宴呢？"她问身旁的亲卫。

"回陛下，裴相带人追剿残敌去了，说王宫交给陛下。"

萧明玥点头，迈步上前，就在她即将推开殿门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赫连昭独自一人站在殿中，手中握着一把出鞘的剑。

"你来了。"他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曾经意气风发的夏国皇子，如今形销骨立，唯有眉间那粒朱砂痣依然鲜红如血。

萧明玥示意亲卫留在外面，独自踏入大殿。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投降吧。"她平静地说，"你已经输了。"

赫连昭苦笑："投降？然后呢？被你押回大梁游街示众？还是关在地牢里了此残生？"

"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萧明玥拔出定坤剑，"看在当年红梅之约的份上。"

"红梅之约……"赫连昭眼神恍惚，"你还记得啊。"

"我记得每一个背叛的细节。"萧明玥剑尖指地，缓步向前，"记得你是如何明知真相却选择沉默，记得你是如何为了利益娶了萧明薇。"

赫连昭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癫狂："你以为我想娶她？那年我回国后就被软禁，父王以你的性命相胁，逼我联姻！我若不从，他立刻派刺客前往青梧庄！"

萧明玥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我说我从未背叛你！"赫连昭嘶吼道，"三年前省亲宴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却不敢相认，因为萧明薇威胁若我揭穿，她就告诉父王你的身世，到时候夏国大军会踏平青梧庄！"

萧明玥握剑的手微微发抖："那你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已经无所谓了。"赫连昭举起剑，摆出决斗姿势，"来吧，给我一个痛快，能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那些乱军之中强。"

萧明玥凝视着他，突然发现赫连昭的剑法漏洞百出，他故意露出了致命破绽，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震，他竟是一心求死！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殿侧小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素衣女子冲了进来："住手！"

萧明玥转头，只见来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憔悴却难掩风华，眉目间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女子手中紧握着一块绣有红梅的手帕，与萧明玥珍藏的那块一模一样。

"锦柔姑姑？"赫连昭惊呼，手中剑垂了下来。

萧明玥如遭雷击，定在原地，锦柔……她的生母？

女子快步走到两人之间，面向萧明玥跪下："陛下，请饶昭儿一命，这些年若非他暗中保护，我早已死在冷宫之中。"

萧明玥声音发紧："你真是……萧锦柔？我的生母？"

女子抬头，泪流满面："是，当年我被夏国太子强占，生下了你，先帝平定乱局后，派人将你接回大梁，而我选择留在夏国，因为……"她看向赫连昭，"因为昭儿的母亲，我的挚友临终前，托我照顾他。"

萧明玥脑中轰然作响，所以赫连昭与她的羁绊，早在出生前就已注定？

"明玥，"萧锦柔轻声道，"昭儿从未背叛你，这些年他暗中派人保护青梧庄，你读的那些书，很多都是他秘密送去的，就连那块救命的玉佩，也是他命人仿制后送到你手中的。"

萧明玥看向赫连昭，后者别过脸去，但那一闪而过的痛苦眼神说明了一切，突然间，许多往事都有了新的解释，为何青梧庄偶尔会出现珍贵的书籍，为何她总能逢凶化吉，为何赫连昭看她的眼神总是复杂难明……

"为什么不说？"她问赫连昭，"在洛河畔，在战场上，你有无数次机会告诉我真相。"

赫连昭苦笑："说什么？说我这个失败者一直在暗中窥视你的生活？说我明知你被冤枉却无能为力？"他摇头，"我宁愿你恨我，至少那样我在你心中还有个位置。"

萧明玥胸口发闷，手中的剑第一次感到如此沉重，她曾以为攻破夏都、手刃赫连昭会是复仇的终点，却没想到真相如此复杂。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宴带着一队士兵冲了进来："陛下！城中残敌已肃清……"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在殿内三人之间来回扫视。

萧锦柔看到裴宴，眼中闪过惊喜："阿宴！你长大了……"

裴宴如遭雷击，手中剑"咣当"落地："姑姑？"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萧明玥看着这个奇怪的组合——她的生母，她以为的仇人，和她最信任的臣子兼表兄，命运开了个多么荒谬的玩笑啊。

最终，是赫连昭打破了沉默，他跪倒在地，双手奉上佩剑："夏国赫连昭，向大梁女帝请降，愿以一人之死，换夏国百姓平安。"

萧明玥没有立即接过剑，她看向母亲，后者眼中满是哀求；看向裴宴，他眉头紧锁却沉默不语；最后看向赫连昭，那个曾经教她剑法、与她赏梅的少年，如今跪在她脚下求死。

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萧明玥收剑入鞘，声音疲惫却坚定：

"朕不杀你，从今日起，夏国为大梁属国，你以夏王身份继续治理，但必须接受大梁驻军和监国大臣。"她转向裴宴，"裴相，拟旨吧。"

赫连昭难以置信地抬头："你……为什么？"

萧明玥看向殿外渐亮的天色："因为统治者与复仇者的区别在于，前者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她伸手扶起赫连昭，"况且，杀了你，我母亲会伤心。"

萧锦柔泪如雨下，上前将两人拥入怀中，萧明玥僵硬了一瞬，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迟来二十年的拥抱，裴宴默默退到一旁，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朝阳升起，照亮了这座刚刚经历战火的都城，萧明玥走出大殿，看着远处飘扬的大梁旗帜，心中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只有一种奇特的平静。

权力、复仇、爱情、亲情……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她现在的人生，而作为女帝，她的路还很长。

裴宴悄然出现在她身侧："接下来怎么办？"

萧明玥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