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城，暑气还未完全褪去，阳光带着一种黏糊糊的热度，像融化的蜜糖，涂抹在老旧居民区斑驳的墙皮上。

空气里弥漫着隔夜饭菜，潮湿苔藓和不知名花香混合的复杂气味，这是肖战镜头里想要的“烟火气”。

他背着沉甸甸的相机包，脖子上挂着那台陪伴了他两年的尼康D7500，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T恤的后背也洇湿了一小块。

视觉传达设计系大三的摄影课作业主题是“城市的褶皱”，他放弃了光鲜亮丽的商业街，一头扎进了这片被时光遗忘的老街区。

这里的每一道裂缝、每一块剥落的墙皮、每一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都像是城市皮肤下跳动的真实脉搏。

他停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红砖小楼前。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窗玻璃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一个锈迹斑斑的老式牛奶箱歪斜地挂在墙边，里面塞着几份过期广告传单。

这画面有种破败又宁静的诗意。

肖战调整呼吸，单膝微屈，小心地构图，将取景框对准了那个牛奶箱和它上方摇曳的光影。

他追求一种精准的平衡，让破败感与光影的生命力在方寸之间达成和谐。

手指悬在快门上，屏息凝神，等待那阵微风拂过枝叶，光斑跳跃到最理想位置的瞬间。

就是这一刻。

一阵急促由远及近的电动车轮摩擦地面的“滋啦”声，伴随着引擎低沉的嗡鸣，毫无预兆地打破了小巷的宁静。

那声音来得太快，几乎是贴着肖战的耳边呼啸而过。

肖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出于摄影师保护器材的本能，他猛地将相机往怀里一收，身体下意识地向墙边侧倾。

一道黑色的影子带着风，“嗖”地一下从他刚才专注站立的位置擦了过去。

“啊！”一声短促的低呼从肖战喉咙里溢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擂鼓一样。

他惊魂未定地靠着粗糙的砖墙，感觉后背的汗瞬间凉透了。

那辆黑色的改装小电驴在几米外猛地刹住，轮胎在地上划出浅浅的印痕。

骑手单脚撑地，利落地转过头。他戴着一个纯黑色的头盔，镜片掀开，露出一张年轻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鼻梁很挺，下颌线条清晰，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带着一种长期运动形成的紧实感。

那双眼睛，隔着几米的距离看向肖战。

眼神很直接，没什么歉意，也没什么惊慌，更多的是审视和一种被打扰的不耐。

他扫了一眼肖战紧紧护在胸前的相机，又看了看肖战惊魂未定的脸。

“没事？”声音透过头盔传出来，有点闷，音色偏低，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关心。

肖战定了定神，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

他检查了一下相机，万幸，镜头盖还盖着，机身也没有磕碰的痕迹。

但刚才那一下惊吓，让他等待许久的最佳拍摄时机彻底泡汤了，精心构图的画面感也荡然无存。

“你骑车不看路的吗？这是巷子，不是赛道！”肖战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愠怒，他平时温和，但涉及到专业和这种突如其来的危险，脾气就上来了。

他指了指自己站的位置，“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儿拍东西，你没看见？”

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骑手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又看了肖战几秒，目光在他因生气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视线落在他胸前的相机上。

他抬手，“咔哒”一声把头盔镜片扣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

“看着点。” 他丢下三个字，没什么温度，甚至听起来像是指责肖战没看路。

随即，手腕一转，小电驴发出一声低鸣，头也不回地加速驶出了巷口，很快消失在拐角，只留下一点轮胎摩擦地面的微尘和淡淡的尾气味道。

“……” 肖战站在原地，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看着空荡荡的巷口，简直哭笑不得。

这算怎么回事？差点撞到人，一句像样的道歉没有，反而像是他挡了道？

他低头看看相机，又抬头看看刚才精心构图的牛奶箱，光影早已变幻，那种抓拍的情绪也散了。

“真是……莫名其妙。” 肖战低声咕哝了一句，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揉了揉被吓到后还在隐隐发跳的太阳穴，重新举起相机，试图找回一点感觉。

但心境已乱，镜头里的画面似乎也失去了刚才的魔力。

阳光依旧炙热，巷子里的嘈杂声重新涌入耳朵，刚才那个黑色头盔下没什么表情的脸，却固执地在他脑海里晃了一下。

……

几天后，南城大学图书馆四楼靠窗的安静区域。

肖战终于从“城市褶皱”的挫败感里缓过来，投入到新一组字体设计的作业中。

他喜欢这里，高大的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冠，阳光透过树叶滤进来，在宽大的原木色桌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和木头的沉静气息。

他摊开速写本，削尖的铅笔在纸上流畅地勾勒着“南城”二字的骨架，思考着如何将老城区的沧桑感融入现代字体的设计中。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蹙眉，偶尔又因为捕捉到一个满意的结构而嘴角微扬。

“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极其规律，带着轻微力度的敲击声，像细密的雨点，不依不饶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起初很轻微，肖战并未在意。

但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节奏稳定，力度均匀，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顽固地干扰着他笔尖下需要极度专注的线条韵律。

肖战有些烦躁地抬起头，寻找噪音的来源。

就在他斜前方隔着一张桌子的位置，坐着一个男生。

黑色的短发，干净利落。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背对着他，坐得笔直。

他的面前没有摊开的书本，只有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快速滚动的代码行。

男生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那“哒哒哒”的声音，正是他敲击机械键盘发出的。

是他？肖战眯了眯眼。

那个差点撞飞他相机的骑手？

虽然没看到正脸，但那背影，那专注的姿态，还有那身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肖战几乎可以肯定。

真是……阴魂不散。

肖战腹诽。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屏蔽那恼人的键盘声，重新把注意力拉回速写本上。

但那些“哒哒”声仿佛有了生命，精准地敲打在他神经最敏感的地方。

他画错了一笔，懊恼地用橡皮擦掉，结果纸面留下一个难看的灰印。

他忍不住又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念，投向那个背影。

对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代码世界里，对外界的目光毫无所觉。

屏幕的光映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透着一股专注的味道。

肖战无奈地撇撇嘴，认命地拿出降噪耳塞。

算了，惹不起。

图书馆是公共场合，人家也没违反规定，只是键盘……吵了点。

他戴上耳塞，世界终于清净了大半，只剩下自己略显沉闷的呼吸和心跳声。

他重新拿起铅笔，强迫自己沉入线条的世界，但心里还是给那个“键盘侠”的背影默默贴了个标签：莽撞又吵闹的计算机系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