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大人

大梁永昌三年春，京城。

周鹤羽勒马立于宫门前，与大宁刚刚结束一场血腥的战争。边关战事吃紧，他却不得不奉召回京述职。

"将军，时辰到了。"副将赵诚低声提醒。

周鹤羽翻身下马，与赵诚并肩而行，遭生都是冷冽的气息。

"走吧。"他简短道，大步走向宫门。

穿过重重宫门，周鹤羽能感觉到无数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有敬畏，有好奇，也有敌意。他漫不经心的走着，却也不自觉，在心底冷笑一声。

"周将军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周鹤羽迈入金銮殿。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武将行列最前方，单膝跪地："臣周鹤羽，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龙椅上的永昌帝微微抬手，声音不疾不徐，"边关辛苦，爱卿一路奔波，可还安好？"

周鹤羽起身，抱拳道："谢陛下关怀，臣无恙。"

永昌帝年近五十，面容清癯，眼中透着精明的光。他打量着周鹤羽，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北境战事如何？"

"回陛下，大宁虽屡次犯边，但皆被我军击退。"周鹤羽声音沉稳，"只是军需粮草时有不足，将士们冬衣单薄，弓弩箭矢也需补充。"

"哦？"永昌帝眉头微挑，"朕记得去年才拨了三十万两军饷，怎会不足？"

周鹤羽正要回答，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文官队列中传来："陛下，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声音来源。周鹤羽侧目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靛蓝官服的男子缓步出列。那人身形修长，，眉目间透着几分书卷气，却又隐含锋芒。他行礼的姿态优雅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子弟的风范，隐隐约约间只觉得这人太过于熟悉，可怎么讲都想不起来。

"江爱卿请讲。"永昌帝道。

忽然间，“江肆今”三个大字，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周鹤羽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江家嫡子，当朝最年轻的户部侍郎，以才学闻名，却也是朝中最强硬的主和派代表。

"臣以为，北境战事旷日持久，耗费国库甚巨。"江肆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与其无休止地投入军费，不如考虑与大宁议和，开通互市，以和为贵。"

周鹤羽不等皇帝开口便沉声道："江大人久居京城，恐怕不知边关实情。大宁狼子野心，议和不过是缓兵之计。一旦我军示弱，他们必会得寸进尺！"

江肆今不急不躁，转身面向周鹤羽，唇角微扬："周将军勇武过人，自然主张以战止战。但国库空虚，百姓赋税沉重，长此以往，恐生民变。"他顿了顿，"再者，据我所知，去年拨付的军饷中，有相当一部分去向不明，不知将军作何解释？"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周鹤羽眉头一皱："江大人此言何意？莫非怀疑我中饱私囊？"

"下官不敢。"江肆今微微欠身，眼中却毫无惧色，"只是户部有账可查，军饷去向理应分明。"

"够了！"永昌帝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朝堂之上，成何体统！"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停在周鹤羽身上，"军饷之事，朕会派人核查。至于战和之议，容后再议。"

周鹤羽强压怒火，抱拳称是。他用余光瞥向江肆今，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

朝会结束后，周鹤羽大步走出金銮殿，胸中郁气难平。赵诚迎上来，见他脸色阴沉，小心翼翼地问："将军，朝会不顺利？"

"江肆今当众质疑我军饷去向"周鹤羽说道，"只是，他确实说的有道理，国库空虚，百姓赋税沉重，再打下去亦不是长久之计！"

赵诚面色不解："江大人是江阁老之子，在朝中颇有影响力，而且，将军到底是看中这个江大人的能力，还是..."

"我周鹤羽行事光明磊落，何惧小人谗言！"周鹤羽说，"去查查，江肆今近日有何动向。对了，再查一查他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

赵诚应了一声，有突然道：“哦，对了，将军， 江大人家中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他有个堂妹，叫江疏影”

正说话间，一名太监匆匆走来："周将军，陛下召您御花园见驾。"

周鹤羽眉头一皱，但还是点头应下。他让赵诚先去安排住处，自己跟着太监向御花园走去。

春日御花园中百花盛开，香气馥郁。永昌帝正坐在亭中品茶，见周鹤羽到来，示意他免礼入座。

"爱卿与江卿似乎有些误会。"永昌帝轻啜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周鹤羽正色道："陛下明鉴，臣一心为国，绝无半点私心。江大人所言，实乃污蔑。"

永昌帝笑了笑："江卿年轻气盛，言语或有不当。但他才干出众，朕甚为倚重。"他放下茶盏，意味深长地看着周鹤羽，"不过，近来有人密报，江卿与某些商贾往来甚密，似有不妥。爱卿在京城这段时日，不妨多留意一二。"

周鹤羽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暗示。这是要他监视江肆今。他低头抱拳："臣遵旨。"

离开御花园时，周鹤羽心绪复杂。皇帝表面调和，实则暗中挑拨，再者，江肆今所言不假，这让他感到一丝不安。转过一道回廊，他突然停下脚步。

不远处的梨花树下，江肆今正独自站立，手中握着一卷书册。春风拂过，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沾在他的肩头和发间，他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于手中书卷。

周鹤羽本想绕道而行，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江大人好雅兴。"他开口道，声音中带着几分嘲讽，"朝堂上咄咄逼人，私下却在此吟风弄月，真是判若两人。"

江肆今闻声抬头，见是周鹤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周将军。"他合上书册，微微一笑，"朝堂论政，各抒己见罢了。私下里，下官对将军的威名也是仰慕已久。"

周鹤羽突然起了一丝逗意："仰慕？江大人的'仰慕'是指哪一种，是儿女情长的那一种还是…。"

江肆今不以为忤，反而走近几步："将军可知这株梨树的来历？"不等周鹤羽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这是先帝为纪念大梁与大宁唯一一次和平时所植。三十年过去，它已亭亭如盖，而两国却战火不断。"

周鹤羽眯起眼睛："江大人是想说，和平方为正道？"

"下官只是感慨世事无常。"江肆今轻抚树干，"将军戍边多年，想必见过无数生死。不知可曾想过，那些战死的将士，他们的父母妻儿该如何自处？"

"保家卫国，死得其所！"周鹤羽斩钉截铁地说，"若按江大人之意，难道要我们敞开国门，任人宰割不成？"

江肆今突然咳嗽起来，他掏出一方素白手帕掩住口唇，片刻后才平息。周鹤羽注意到，那手帕上似乎有几点殷红。

"将军见谅。"江肆今收起手帕，面色略显苍白，"下官并非主张投降，只是认为战争不应是唯一选择。"他直视周鹤羽的眼睛，"若将军有空，不妨到我府里坐坐，我们需要……。"

周鹤羽冷冷道："江大人还是多保重身体吧。朝堂之争，非病弱之人所能胜任。"

江肆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从容的微笑："多谢将军关心。"

两人对视片刻，周鹤羽率先移开目光，转身离去。走出几步，他忍不住回头，只见江肆今仍站在原地，望着那一株梨花树，梨花纷飞中，那抹靛蓝身影显得格外孤清，隐隐约约间，好似听见那人叹了一口气，似乎说了什么话，隔着有些远听不清，好像是忘了什么。

所以究竟是忘了什么……？

回到驿馆，周鹤羽立即召来赵诚："去查查江肆今的身体状况，还有，他最近都与哪些商贾有往来。"

夜深人静，江肆今的府邸书房内仍亮着灯烛。他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是一幅画像，手指轻轻摩挲着画像边缘。

"大人，人来了。"老仆在门外低声禀报。

江肆今合上画像："让他进来。"

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进入书房，向江肆今行礼后，低声道："周鹤羽已派人调查大人的行踪和健康状况。"

江肆今轻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他取出一封信递给灰衣人，"按计划行事。"

灰衣人接过信，犹豫了一下："大人，周鹤羽非等闲之辈，若他...已经忘了..."

"我自有分寸。"江肆今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去吧。"

待灰衣人离去，江肆今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明月，轻声自语："周鹤羽，你怎么就忘了呢。"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他急忙用手帕捂住嘴，这次，鲜红的血迹在手帕上晕开一片。江肆今看着那刺目的红色，嘴角却勾起一抹苦笑。

"时间...不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