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四十七分,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在城市上空,冰冷的雨丝织成一张绵密而粘稠的网。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模糊的光团,像垂死者涣散的瞳孔。空气里混杂着雨水腥气、汽车尾气,还有路边小吃摊廉价油脂被炙烤的焦糊味,一种属于城市晚高峰特有的、疲惫而喧嚣的窒息感。
宁微紧了紧手中那把用了五年、伞骨有些松动的格子伞,冰冷的雨水还是趁机钻进来,打湿了她挽起的袖口和小臂皮肤。她刚从地铁人潮里挤出来,正快步穿过这条不算宽阔却车流如织的次干道,赶往三个街区外苏晓租住的公寓。包里,那份她省吃俭用、托了无数关系才淘到的绝版《浮世绘百景》画集,正沉甸甸地贴着腰侧——这是苏晓念叨了小半年的生日礼物。
“嘀嗒、嘀嗒……”
腕上那块样式简单、表盘略大的银色石英表,秒针不知疲倦地走着。这是她大学毕业时用第一笔正式工资买的,算不上名贵,却陪她熬过了出版社古籍编辑部无数个校对、赶稿到天明的日夜。指针清晰地指向7点14分。
“穿过这条马路,右转,再走五分钟……”她心里快速盘算,脚下加快速度,高跟鞋敲击湿滑的地面,发出略显急促的声响。绿灯在雨雾中闪烁,如同朦胧的鬼眼。
她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踏上了斑马线。雨水迅速浸湿了帆布鞋边缘,带来刺骨的冰凉。视线被伞沿和雨水模糊,她习惯性地微微侧头,用余光扫向左侧来车的方向。
就在这一刹那——
“轰!!!”
一道惨白到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强光,如同地狱探照灯,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雨幕!瞬间剥夺了她所有的视觉!紧随而来的,是轮胎在湿滑路面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绝望的摩擦尖叫!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要直接刺穿耳膜,撕碎灵魂!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粗暴地拉扯、扭曲、慢放。
宁微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想要后退,双脚却如同被浇筑在冰冷的水泥地里,纹丝不动。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辆失控的黑色轿车,像一头被激怒的、浑身淌着雨水的钢铁凶兽,咆哮着冲破雨帘!狰狞的车头在视野中疯狂放大、再放大!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扭曲变形的车窗,一张因极致恐惧而完全扭曲变形的男性面孔,如同噩梦中的剪影,一闪而过!
撞击!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第一时间传来。更像是一股无法抗拒的、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她的右侧身体!世界猛地倾斜、翻转、破碎!手中的伞脱手飞出,打着旋儿,像一只折翼的灰鸟。她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视野里只剩下颠倒旋转的霓虹、灰暗的天空和冰冷的地面。
在意识被汹涌的剧痛和黑暗彻底吞噬之前的最后一帧画面里,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一道银色的弧光——那是她手腕上的表带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骤然崩断!陪伴了她五年的手表,如同被抛弃的旧日时光,在空中翻滚、旋转,碎裂的表盘玻璃在路灯下折射出无数道冰冷、绝望的寒芒,然后,和她失控的身体一起,朝着冰冷、湿漉、坚硬的水泥路面,决绝地坠落!
“砰!”
身体砸落地面的闷响,是她意识沉入黑暗深渊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
“嘀嗒……嘀嗒……”
是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还是……别的什么?某种更遥远、更空灵的回响?
宁微感觉自己沉在无边的、粘稠的墨色海洋深处。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水银,又轻飘得如同被撕碎的羽毛。那单调的“嘀嗒”声是唯一的浮标,牵引着她破碎的意识在混沌的泥沼中挣扎,时而浮起,捕捉到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时而又沉沦下去,被冰冷的虚无吞噬。
“……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万幸颅骨没裂,内脏没破……真是命大……”
“……酒精浓度爆表……全责……人已经拘了……”
“……通知她家人了吗?好像……本地没亲人……”
一些破碎的、忽远忽近的对话片段,像水底挣扎上升的气泡,偶尔触及意识的表层,又迅速破灭、消散。她试图抓住它们,想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但意识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一次次从她虚弱的掌控中溜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如同被沙漠烈日炙烤过的、火烧火燎的干渴感,猛地从喉咙深处炸开!这强烈的生理需求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混沌的意识上,终于将她从黑暗的边缘强行拖拽回来。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宁微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视野里先是一片刺目的、令人眩晕的白光。她痛苦地闭上眼,喘息了几下,再次尝试。这一次,模糊的色块和轮廓渐渐聚焦。惨白的天花板,单调的吸顶灯,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药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这是医院独有的、代表着伤痛与未知的气息。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僵硬的麻木感和迟来的刺痛从手臂传来。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白色的被子盖到胸口,露在外面的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右肩也传来束缚感。稍微想转动一下脖子,后脑勺立刻传来一阵钝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
“我……还活着?”这个认知迟钝地浮现在一片狼藉的脑海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床边的柜子。
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她的随身物品:屏幕裂了几道蛛网纹、已经黑屏的手机;沾着泥点、边角磨损的浅棕色牛皮钱包;还有……
“它”。
那块银色的石英表。
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柜面上,像一件被遗弃的证物。断裂的表带无力地垂落,金属接口处是狰狞的撕裂状断口。最触目惊心的是表盘——原本光洁的玻璃此刻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中心位置甚至缺失了一小块,露出下面脆弱精密的机芯。时针和分针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态歪斜着,如同被冻结在垂死挣扎的瞬间,固执地指向那个改变一切的刻度:“7点15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车祸瞬间的画面——刺眼的白光、尖锐的刹车、腾空的失重感、还有那道绝望的银色弧光——如同被按下了回放键,带着血腥气和冰冷的雨意,疯狂地涌入她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意识!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费力地抬起那只没有扎着输液针的右手。手臂上的擦伤和瘀青让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出尖锐的疼痛。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带着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近乎朝圣般的渴望,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表壳边缘。
就在她的指腹,带着劫后余生的温热,轻轻抚过那布满死亡裂痕的表盘玻璃的瞬间——
“滋!”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电流感,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毫无预兆地自指尖窜入!瞬间沿着手臂的神经末梢直冲大脑!仿佛某种深埋于基因底层、从未被唤醒的开关,在这一刻被死亡的撞击和冰冷的触感悍然激活!
她惊骇得几乎要尖叫出声,想立刻缩回手,但目光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了表盘上!
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晕,如同暗夜坟茔上飘忽的鬼火,在她指尖触碰的地方幽幽亮起!随即,这光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涟漪!涟漪所过之处,奇迹或者说诡象,在她眼前惊悚上演!
那些狰狞的、象征着毁灭的玻璃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同时间之河在此刻倒流!裂纹的边缘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推挤着,相互靠近、融合,断裂的茬口完美地弥合在一起!那块缺失的小碎片,如同被空间本身吐了出来,瞬间填补回原位!蛛网般的裂痕迅速消失,玻璃表面在短短两三秒内,变得光洁如新,倒映着她自己因震惊而极度扭曲的面容!与此同时,那两根扭曲的时针和分针,像被无形的磁力吸引、拨正,轻轻地、无声地弹回了它们原本的位置。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宁微死寂般的世界里却如同惊雷炸响的脆音!
那根仿佛被钉死在7点15分的秒针,**轻轻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7点15分01秒,02秒,03秒……”
时间,重新在这块理应彻底报废、成为她死亡象征的手表上,坚定而冷漠地流淌起来。“嘀嗒、嘀嗒、嘀嗒……”那清晰而规律的走秒声,此刻如同丧钟,又如同某种诡异新生的序曲,一下下,重重敲打在她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上!
“啊——!”宁微猛地抽回手,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死死地盯着柜子上那块手表,完好无损,光洁如镜,指针规律地走着,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泽!
“不……不可能……”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声音,“幻觉……脑震荡……一定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反复催眠自己。
用力闭上眼,深呼吸,再猛地睁开!
手表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秒针不疾不徐地画着圈,无情地嘲笑着她的自欺欺人。那清晰的“嘀嗒”声,此刻如同冰冷的铁锤,持续不断地、残忍地敲打着她认知的基石,试图将其彻底粉碎!
“宁小姐?你醒了!太好了!”一个带着明显惊喜和职业性温和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病房门被推开,一名穿着淡粉色护士服的年轻护士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她手里拿着记录板和电子体温计,目光迅速扫过床头的生命体征监护仪。
宁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尽管牵动了全身的伤痛),一把将柜子上那块诡异的手表抓在手里!金属冰冷的触感和那细微却清晰的震动感瞬间包裹住她的掌心!她紧紧攥住,像抓住一个烫手的秘密,闪电般塞进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下面,紧紧压在大腿旁。那“嘀嗒”声隔着薄薄的被单,如同她此刻狂乱的心跳,清晰可闻。
“感…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头痛吗?恶心吗?”护士走到床边,动作熟练地拿起她的手腕,准备测量脉搏,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额角的冷汗。
宁微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极度虚弱的、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还…还好,就是头很晕……喉咙……像着火了一样……”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头晕恶心是正常的,轻微脑震荡嘛,需要时间慢慢恢复。”护士点点头,将体温计轻柔地放进她腋下,声音温和,“口渴是失血和药物的正常反应,还不能大量喝水,我先用棉签给你润润嘴唇,等会儿医生查房看情况再说。”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水杯里的棉签,小心地沾湿宁微干裂的嘴唇。“你真的很幸运,送进来的时候看着挺吓人的,结果检查下来,骨头内脏都没事,主要是皮外伤和软组织挫伤,最要紧的就是这个脑震荡,程度很轻。真是老天保佑!”
“肇事……司机……”宁微忍不住问,声音紧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恨意。被子下的手,将那块冰冷的手表攥得更紧。
护士的动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摇摇头,压低了些声音:“酒驾!血液酒精浓度高得吓人!简直是马路杀手!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全责跑不了。这种人啊,害人害己!”她替宁微掖了掖被角,语气转为安抚:“别想太多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静养,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或者需要,随时按铃叫我,好吗?”
护士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记录下体温和脉搏,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咔哒。”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直到脚步声在走廊外彻底消失,宁微紧绷到几乎痉挛的身体才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来。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病号服。她缓缓摊开手,掌心里那块“死而复生”的手表静静躺着,表盘反射着冰冷的灯光,秒针不知疲倦地走着,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指尖残留的、那奇异的电流感和幽蓝光芒的幻影,却如此清晰,灼烧着她的神经。
“不是幻觉……”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更深的恐惧,“那……到底是什么?”
一个疯狂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试试看?再试试看?**
她需要一个证明,一个确认,哪怕这个确认会将她的世界彻底颠覆。
目光在病房内急切地搜寻。床头柜上,有一个医院提供的、印着红十字标志的白色厚壁陶瓷马克杯,里面还剩小半杯凉掉的开水。就是它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咬紧牙关,忍着身体的疼痛,伸长手臂够到那个杯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手腕猛地一松——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病房里骤然炸响!陶瓷杯狠狠砸在光洁的地砖上,瞬间四分五裂!大小不一的碎片和水渍狼狈地溅开,像一朵骤然绽放又迅速凋零的、不祥的花。
宁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紧张地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走廊里一片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推车滚轮声。
机会!
她强压下狂乱的心跳和眩晕感,忍着肋下的闷痛,俯身,伸出右手食指,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轻轻触碰其中一块最大的、带着杯柄的碎片边缘。
集中精神!想象它完好无损的样子!那个白色的、厚实的、印着红十字的马克杯!
来了!
那股熟悉的、微弱的电流感再次出现!像一条苏醒的小蛇,顺着指尖的神经蜿蜒而上!紧接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极其淡薄的幽蓝色光晕,如同水膜般覆盖了她的指尖!
奇迹(或者恶魔的把戏)再次上演!
被她触碰的那块碎片,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又像是被无形的磁力牵引,猛地向旁边另一块较大的碎片靠拢!断裂的茬口如同最精密的榫卯,在淡蓝色光晕的包裹下,严丝合缝地对接在一起!那道丑陋的裂痕,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瞬间消失无踪!紧接着,更多的碎片像是受到了召唤,从地板上“滑”了过来,精准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蓝色的光晕如同最高效的粘合剂,在碎片与碎片之间流淌、融合。整个过程无声而迅捷,充满了非自然的诡异感!
短短几秒钟,一个完好无损、光洁如新的白色厚壁马克杯,静静地躺在了原来那滩未干的水渍中央。杯壁上印着的红十字标志清晰可见,仿佛刚才那场粉身碎骨的坠落,只是一场幻梦。
宁微颤抖着手,将杯子捡了起来。冰冷的陶瓷触感真实无比。她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光滑,冰凉,没有一丝裂痕,没有一道划痕。完美得……令人恐惧。
只有地砖上那滩迅速蔓延开的水渍,无声地嘲笑着她,证明着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并非虚幻。
“呃……”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疲惫感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像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又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她扶着床沿,跌坐回床上,大口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种强烈的脱力感,在修复手表后也曾出现过,只是当时被巨大的震惊完全掩盖了。
“能力……使用它……需要代价?”她靠在冰冷的床头,望着手中完好无损的杯子,又看看被子里那块依旧在“嘀嗒”作响的手表,一种冰冷彻骨的寒意,混合着一种隐秘的、扭曲的兴奋感,从脊椎深处悄然升起。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如同推开了禁忌之门的一条缝隙。在确保无人察觉的前提下,宁微在接下来的三天住院观察期里,化身成了一个隐秘的“修复者”,开始了她小心翼翼又近乎狂热的实验。
她把护士站借来的、已经看完的过期时尚杂志,偷偷撕下一页,揉成一团皱巴巴的纸球。指尖触碰,蓝光微闪,纸张瞬间恢复平整光滑,连一丝折痕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经历过粗暴的蹂躏。
她把配餐时送来的一次性塑料勺,用力掰弯成近乎直角。触碰,蓝光流转,勺子瞬间恢复笔直,甚至比新的还要挺括。
她甚至向一位面善的护士谎称自己的备用机(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款手机模型,她说是从失物招领处借来怀念的)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屏幕碎了。在护士同情的目光下拿回病房。指尖拂过布满蛛网的屏幕,幽蓝的光晕温柔覆盖——碎裂的屏幕如同被施了魔法,瞬间光洁如镜,倒映出她苍白而惊疑的脸。
每一次成功的“修复”,都伴随着或轻或重的疲惫感和头痛。她隐隐摸到了一些规律:修复的物品体积越大、结构越复杂(比如那个手机模型)、或者……她感觉那东西损坏的时间似乎越久远(这是一种模糊的直觉),消耗就越大,头痛也会更剧烈,甚至有一次让她眼前发黑,差点呕吐。但只要休息一阵,喝点温水,这种不适感就会逐渐消退。
她也清晰地触碰到了能力的边界:她偷偷把隔壁床出院病人留下的一小束已经枯萎发蔫、花瓣掉落的康乃馨,插在自己床头的空杯里。指尖蓝光流转,集中精神想象它盛放的模样。然而,枯萎的花瓣毫无反应,反而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天旋地转的眩晕瞬间攫住了她,让她趴在床边干呕了好一阵。活物,不行。 或者说,生命流逝的痕迹,无法轻易回溯?
随着实验的深入,她对体内那股神秘能量的感知也越来越清晰。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沉睡在她身体深处,流淌在血液里,蛰伏在每一个细胞之中。当她集中意念,脑海中清晰勾勒出物品完好无损的状态时,这股沉睡的能量就会如同被唤醒的溪流,听从她的意志,顺着指尖流淌而出,温柔地包裹住目标物体,将其存在的“状态”,精准地回溯到某个过去的、未被损坏的时间节点上。
她像一个懵懂无知却意外获得了神力的孩子,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白色牢笼里,既恐惧又亢奋地探索着自身这诡异的变化。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但一种隐秘的、带着禁忌味道的兴奋感和掌控感,也在悄然滋生。这个她生活了二十五年的、熟悉到近乎麻木的世界,似乎在她眼前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了隐藏其下的、令人战栗也令人着迷的冰山一角。
……
出院的日子终于到了。
深秋的阳光难得慷慨,透过高大的落地玻璃窗洒满医院大厅,明亮、温暖,带着雨洗后特有的清新气息。宁微办完繁琐的手续,换上了自己的衣服——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米色针织衫,它们此刻带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提醒着她“正常生活”的回归。她站在医院门口巨大的玻璃旋转门前,深深吸了一口外面自由而微凉的空气。
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熟悉的城市景象在眼前展开:川流不息的车龙,行色匆匆、表情各异的路人,街角面包店飘出诱人的烘焙香气……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切似乎都和一个月前那个下雨的傍晚别无二致。
但宁微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口袋深处,那块失而复得的手表紧贴着她的大腿外侧,传来温润而恒定的金属触感,以及那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嘀嗒、嘀嗒、嘀嗒”。
这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她体内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道锁。
她伸出手,隔着薄薄的裤袋布料,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手表的轮廓。冰凉的金属,熟悉的棱角。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脸上,却无法驱散她心底深处那团巨大而冰冷的迷雾。那迷雾中,有死亡的阴影,有重生的诡异,更有对自身存在本质的深深恐惧和困惑。
“所以……”宁微望着眼前喧嚣而陌生的世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问着冰冷的空气,问着口袋里那块诡异的手表,也问着自己这具突然变得不再熟悉的身体:
“我……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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