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的久,梦里的东西也实在让她不愿醒来。
她梦见了李朝颜,从见李朝颜的第一面至她们分隔两地。一切都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又上演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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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姐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年幼的溪云不解地向引路的宫女歪头问道。
她今日随阿爹到了一个叫“皇宫”的大宅子里,阿爹说他要与陛下谈论国事,于是便将自己交与这个漂亮姐姐。
“陛下让溪姑娘到御花园去玩儿。”引路的宫女答道。
“花园?我家也有个花园!有阿娘给我搭的秋千……”溪云一路上叽叽喳喳,全然不顾这是在庄严的皇宫里。
引路的宫女笑着说这御花园与寻常的后花园怎样不同,讲到一半,觉着身后等地静得可怕,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
溪姑娘人呢?
引路的宫女四下观望都不见人影:“溪姑娘?溪姑娘您在哪儿?您别逗奴婢玩了!您在哪儿?”
这厢溪云已经追着蝴蝶跑远了,根本听不见宫女的声音。
待蝴蝶无处寻时,溪云发现自己迷路了。
她四下望了望,沿着一条小溪径直走。正值春日,溪岸的梨花开得正盛,白茫茫一片,地上也落了不少雪白的花瓣。
溪云看着树上白花花的一片,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绒梨花。
这是昨日新得的,今儿是头一回戴。溪云愈看那花愈觉着没这朵绒梨花好看。
转过一座假山,溪云便听到一阵抽泣声,这声音轻轻的,似是被人刻意压着,不竖起耳朵还真听不到。
溪云又伸着脖子往前看了看,便见雪白的梨树之下有一个红色的身影,看样子也是个小姑娘。
“你哭什么呀?”溪云朗声道。
那李朝颜一惊,立刻抹了泪回头恶狠狠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
她这一转头,溪云也由此看清了她的脸,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姐姐生得真好看!”
平眉像是用黛色精心描绘过,丹凤眼眼角细长,因着哭过,眼睑像是抹上了胭脂,似是桃花落进了眼底,明明此刻眼中还噙着泪,却更添了几分勾人的韵味。
她的脸颊还带着哭过的红晕,衬得唇色愈发鲜艳,像是冬日里枝头一抹娇艳欲滴的红梅。
身着的红衣与雪白的梨树形成鲜明对比,衣袂随风轻扬。
溪云被那恶狠狠的眼神唬了一下,却见对方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像只炸毛的小兽,倒比哭的时候更让人心软。
溪云看着她,只觉得她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叫溪云,是随阿爹来见陛下的。”又蹲下身与李朝颜平视,“姐姐你呢?为何躲在这里哭呀?”
小姑娘咬着唇不说话,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却偏要做出凶巴巴的模样:“谁、谁哭了!我只是……只是花粉迷了眼!”
可话音未落,又有一滴泪砸在绣金丝的裙裾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阿娘说,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小姑娘别过脸去,盯着溪面漂浮的落花:“他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连太傅都让我把《孟子》换成《女诫》……”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可我明明这次题试是甲子,骑射也是最好的……”
溪云听得似懂非懂,好像自她习武以来也听到了不少这样的话,但阿娘次次都会替自己骂回去。
阿娘说:“你以为学文习武是衣裳啊?还分甚男女!”
溪云见她发间的步摇沉甸甸的,压得乌发都有些歪了,忽然想起自己头上的绒梨花。
“给你呀!你戴这个比梨花还好看,他们肯定是没见过你戴花的样子,才乱说话的。”
李朝颜的睫毛倏地颤了颤,像是被这话烫到般别过脸去。
可溪云没注意到她的僵硬,只顾着解下鬓边的绒梨花:“我阿娘说,好看的花儿要戴在好看的人头上才不算可惜。”
“你……”她指尖轻轻抚过绒花花瓣,“这是你阿娘给你的罢?我、我不能要……”
“要嘛要嘛!”溪云把绒花往她发间按得更牢些,自己的鬓角却因为动作散了绺头发。
李朝颜猛地僵住,她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没人敢这么凑近看她的眼睛,更遑论伸手碰她的头发。
“阿娘说好看的东西就要送给好看的人。你笑起来肯定比哭好看十倍,你笑一个给我瞧瞧?”
溪云忽然看见李朝颜嘴角抽了抽,虽还绷着脸,眼里的水光却变成了涟漪,像被春风吹皱的湖面。
李朝颜摸着鬓边的绒梨花,她从未收过这样的礼物,宫里的赏赐总是华贵却冰冷。
只能感受到皇恩浩荡,却感受不到如山父爱。像冠着金的雪山,其中有多冷,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却像只毛茸茸的小兽,用温热的爪子扒开她心里的积雪,让阳光漏了进来。
“你……你叫溪云?”李朝颜忽然抓住对方的手,“明日……明日你还来吗?我带你去看太液池的锦鲤。”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怕显得太过急切,吓到了她。
溪云看着她发间晃动的绒梨花,觉得这个板着脸的姐姐,其实比蝴蝶还要好看。
她用力点头,鬓角的碎发跟着晃了晃:“好呀!不过你要先告诉我名字,总不能叫你‘哭鼻子姐姐’吧?”
李朝颜突然松开手,转身去折梨枝上开得最盛的那朵花,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笑意:“我叫李朝颜,朝宗于海的朝,颜如舜华的颜。”
花瓣落在她红衣上,像雪落在火焰上,却融得格外温柔。
她把花递给溪云,“皇子公主不该与外臣之女太过亲近”的规矩她还历历在耳。
可此刻溪云接过花时笑得那样明亮,让她忽然觉得,那些规矩像这春日的柳絮,轻轻一吹就散了。
那时她便想,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鲜活的人,连眼睛里都盛着不落的春光。
远处传来宫女焦急的呼唤声,溪云这才想起自己迷路的事,忙朝李朝颜挥挥手:“我该回去了,不然阿爹要着急了!”
跑出去两步又回头,梨花瓣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珍珠,“朝颜姐姐别难过,你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才不是比不上谁呢!”
远处的呼唤声渐渐近了,李朝颜慌忙抹了把脸,指尖触到鬓边的绒花时,忽然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不是母后弥补的疼爱,也不是讨好的贡品,而是一个陌生小姑娘,用最单纯的心意,别在她发间的春天。
溪水在假山后潺潺流淌,几片梨花顺流而下,像载着少女心事的小船。
李朝颜忽然觉得胸口堵着的那团棉花似的东西,被溪水冲开了条细缝,有暖暖的阳光,正从缝里漏进来。
午时过后,李朝颜去凤仪宫请安。
李朝颜到时,皇后江姝正与掌事宫女谨姑姑为李朝颜相看伴读。
江姝眉若远山含黛,丹凤眼盈着春水般的柔光。琼鼻秀挺,樱唇不点而朱,浅笑时梨涡隐现。
周身萦绕温婉,恍若救苦救难的菩萨。
“徐家长女如何,京中出了名的端庄淑女徐家也是书香世家。”江姝腕上两个叮当玉镯轻碰发出脆响,从面前一排履历中抽出一张道。
“娘娘不可,”谨姑姑提醒道:“徐家次女重病缠身,恐过了病气给公主。”
“儿臣给母后请安。”李朝颜上前行礼道。“母后这是在为儿臣选伴读?”
江姝温柔笑道:“朝儿来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李朝颜望了一圈,都没见到一个姓溪的,于是便问道:“母后,溪云不在选拨之列吗?”
“溪云?”江姝思索了一会儿这是哪家的女儿。“可是皇商溪家的女儿?”
李朝颜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儿臣不晓得是不是,不过她今日是随父入宫的。”
“那便是了。”江姝笑道。“朝儿为何会问起溪云,可是今日见着了?”
李朝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更望江姝怀里靠了靠,问道:“儿臣想让溪云当儿臣的伴读,可以吗?”
“朝儿说要什么,母后岂有不答应的理?”
让江姝能答应的这么快,不止是因为这是李朝颜的请求,更是因为溪云的母亲──云照临。
云照临生于将门之家,其父为镇朔将军,其兄为校尉,而她自己则为游击将军。
她十三岁随父上战场,十五岁独自领队突袭敌营,十七岁斩敌军首级于马上,十九岁获封游击将军,二十一岁以八百人对峙三千敌军,其父兄战死,二十三岁嫁作人妇。
一句“护老将军血脉安好”,一代女将就此落幕。
想起云照临,江姝不禁露出一抹感慨的笑容:“既然是照临的女儿,当你的伴读倒也合适。”
“既然朝儿喜欢,那母后这就下旨,让溪家把溪云送进宫来做你的伴读。”江姝慈爱地摸了摸李朝颜的头。
李朝颜心中大喜,眉眼间满是笑意,“多谢母后!母后最好啦!”
她轻轻点了点李朝颜的鼻尖,打趣道:“瞧把你高兴的。”
李朝颜心满意足的走后,谨姑姑上前道:“娘娘,您确定让溪家女当公主伴读?奴婢听闻那溪家女性子可是野的很。”
江姝望着李朝颜的背影,笑道:“照临的女儿乖了,才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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