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

裴砚来敲苏檀房门时，腕上缠着渗血的布条。

苏檀一眼瞥见他指节泛青，昨夜镇阴玉碎在掌心的伤显然未愈。

"走。"他只说一个字，转身便往院外去。

苏檀跟上。

裴砚走得慢，每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她想扶，他却侧了侧肩避开，袖角扫过她手背时，带着灼人的温度——是伤重发热了。

出了裴府后门，穿一片竹林，过三道山溪。

等苏檀的绣鞋沾了露水，裴砚停在一处山谷口。

谷里立着块半塌的石碑，石面爬满青苔，"守契碑"三字被风雨磨得模糊，下方密密麻麻刻着人名，最末一列新痕还泛着青。

"从今往后，你也将列于其中。"裴砚伸手抚过碑身，指腹在"苏檀"二字的位置顿住。

那位置的石纹竟顺着他的动作微微发亮，像活了。

苏檀伸手触碰碑文。

指尖刚贴上，一阵寒意顺着血脉往上窜。

她眼前闪过碎片：红衣女子跪在碑前，颈间一道血痕；青衫男子握着断剑，碑上刚刻完他的名字便倒在血泊里；白发老妇抚着碑笑，下一刻便化作一团黑雾被吸进石缝……

历代守契人，无一人活过四十岁。

"阿檀？"裴砚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苏檀猛地收回手，掌心一片青白。

她望着碑上那些名字，喉咙发紧。

原以为阴阳契是共生，没想到是共死。

"这些人......"她顿了顿，"为何？"

裴砚垂眸看自己掌心的碎玉痕迹："守阴阳界，本就是拿命换太平。"他抬头时，眼底却有星火，"但你我不同。"

苏檀没接话。

她望着碑上"裴砚"二字，刻在最上首，字迹比旁人深三倍，像用刀剜进去的。

回府时，春桃候在院门口，手里端着药碗："白婆来了，说有东西要给姑娘。"

白婆蹲在廊下，脚边摆着个粗陶罐子。

见苏檀进来，她颤巍巍从怀里摸出枚珠子——暗红如血，表面浮着层雾气，凑近能闻到股腐味，像泡过尸水。

"苏周氏遗物。"白婆把珠子往苏檀手里塞，"这是归魂珠，能短时间唤醒逝者残念。"她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你不是总觉得体内有另个人？

用这个，或许能分清......谁是你，谁是她。"

苏檀捏着珠子，指腹被硌得生疼。

她想起昨夜签订契书时，原身血书里的"秋兰"二字崩解，又想起井边女尸指甲里的泥——那泥的纹路，和原身绣帕上的针脚竟有几分相似。

"您怎么知道？"她问。

白婆没答，只盯着珠子笑："她留的东西，总得物归原主。"说完便佝偻着背走了，衣角扫过门槛时，带落片金粉，在地上闪了闪，像引魂鸦喙尖的颜色。

入夜。

苏檀坐在烛台前，珠子在掌心发烫。

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突然想起裴砚说"你是我的光"时的温度。

手心里的珠子更烫了，几乎要烧穿皮肉。

她咬咬牙，把珠子按在眉心。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珠光亮起时，苏檀没注意到，床帐的阴影里，有团虚影正慢慢凝实......

珠光亮起的刹那，苏檀眼前的烛火骤然扭曲成青紫色。

床帐阴影里的虚影凝出轮廓——红衣，螺髻，颈间一道淡红血痕，正是原身绣帕上绣过的模样。

"姐姐。"虚影开口时，声音像浸在冷泉里，"你以为签了阴阳契就能替我报仇？"

苏檀手指发颤，归魂珠的热度透过掌心窜上脊背。

她想起井边女尸指甲里的泥，想起原身血书崩解时喊的"秋兰"——眼前这人，分明是原身苏秋兰。

"真正的守契之责才刚开始。"秋兰抬手，指尖掠过苏檀眉心，"百年后，你也会像我这样，被困在碑上刻着的名字里。

除非找到'契钥'。"

"契钥是什么？"苏檀抓住对方手腕，却只触到一团冷雾。

秋兰的虚影开始消散，最后一句话撞进苏檀耳中："在...镇阴玉碎的地方..."

烛火"噗"地熄灭。

苏檀摸黑攥紧归魂珠，掌心被硌出红印——珠子表面的雾气散了，露出内里刻着的小字：秋兰绝笔。

次日卯初。

裴砚来敲门时，腕上的布条换过，却仍有血渍洇出。

他没提昨夜的事，只说："去后山。"

山路比昨日更陡。

苏檀跟着他绕到山坳里，一座破庙撞进视线。

庙门倒在草丛里，神像半张脸被苔藓盖住，只剩半只石手还举着，掌心刻着道蜿蜒纹路。

"这是契钥的指引图腾。"裴砚指尖划过神像脚下的暗纹，"镇阴玉碎前，我在玉里见过。"

话音未落，林嬷嬷的喘息声从山路上飘来："世子！

魏七跑了！"她手里攥着半张告示，"他在城门口贴了二十张，说裴家勾结阴界，用活人血祭镇阴玉......"

裴砚指节捏得发白："他想逼我露面。"

苏檀盯着告示上的血字，突然笑了："那就让他以为我们慌了。"她从袖中摸出块黑玉——正是前日在灵堂从魏七那顺来的断魂印，"他要引我们进圈套？

我们偏顺着他的套，反摸他老巢。"

她将断魂印按在神像脚下。

地面突然震动。

庙中积灰簌簌落下，神像底座裂开条缝，露出往下延伸的石阶。

霉味混着腐叶气涌上来，壁上绘着的符文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苏檀蹲下身，指尖擦过石阶上的青苔。

前世解剖室里培养皿的气味突然涌进鼻腔——这青苔里混着微量朱砂，是用来镇阴的。

"下去。"裴砚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亮火折子。

密道里的风卷着火光摇晃，照出两侧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苏檀盯着最近的一道，心跳突然加快——那纹路，和归魂珠里"秋兰绝笔"的笔锋，竟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