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的指尖刚碰到窗棂，院外突然炸开一声狗嚎。

春桃的布裙擦过她胳膊：“小姐，那影子……动了！”

月光被云遮了半片，原本投在窗上的树影突然拉长——是顶红轿。

四角垂着的纸人飘起来，白裙子扫过青石板，每张脸上都画着丹凤眼、小圆脸，和铜镜里的苏檀分毫不差。

“招、招魂轿。”春桃牙齿打战，“我娘说过，这种轿没马没夫，专载往生者。”

苏檀攥紧袖口。

轿门半开着，内侧用黑狗血写的字渗着腥气：“新妇归途，魂归旧主。”

“别怕。”她压着春桃肩膀，“去叫白婆。”

春桃刚跑远，苏檀已绕到轿后。

红绸裹着的轿底有道细缝，她踮脚凑近，指甲掐进木缝——暗轮！

三指宽的木轮嵌在轿底，轮轴上还沾着新鲜泥土。

“机关轿。”她低声自语。

纸人被风掀起一角，背面密密麻麻的朱砂咒文刺进眼睛：“魂归位，命归主。”

“赵玄。”她捏碎那张纸人，“换魂局。”

白婆来的时候，手里的桃木剑“当啷”掉在地上。

她跪下去，额头几乎贴到青石板：“这是九阴轿！百年前我师父说过，用百人血祭轿身，专引渡怨气冲霄的死鬼……”

“引谁？”苏檀按住她肩膀。

白婆抖得像筛糠：“借活人的身，复活早该下地狱的人。”

井里女尸的脸突然浮现在苏檀眼前。

那女子颈间的羊脂玉泛着幽光，说“替死鬼”时的眼泪，原来早有预兆。

“小姐！”春桃从角门冲进来，“世子来了！”

裴砚的玄色大氅扫过红轿，他伸手摸了摸轿顶的流苏，指腹沾了点红：“狗血混朱砂，镇不住阴。”

苏檀盯着他眼底的暗芒。

这个总咳得喘气的病弱世子，此刻站得笔直，倒像座镇着千军的碑。

“白婆，收了这轿。”裴砚声音轻得像风，“用你压箱底的往生咒。”

白婆连滚带爬去取香烛。

裴砚转身时，广袖扫过苏檀手腕——她腕上的朱砂印突然发烫，像被火燎了一下。

“跟我来。”他低低说，“有些东西，该让你见见了。”

院外的狗又吠起来。

这次叫声里带着股子兴奋，像在迎什么人。

苏檀跟着裴砚往偏殿走，月光把两人影子叠在一起，在青石板上拖得老长。

偏殿后墙有块砖松动了。

裴砚推了推，墙缝里传来“咔嗒”一声——是机括响动。

苏檀心跳漏了一拍。

她突然想起井里女尸说的“以魂换魂”，想起信上突然浮现的“百日为期”。

而裴砚的手，已经按在了那道暗门上。

暗门后是段向下的石阶。

裴砚点燃火折子，墙上陶灯“轰”地窜起幽蓝火苗。

苏檀跟着他踩上青石板，霉味裹着铁锈味扑进鼻腔——这里积着半尺厚的灰，唯中央木架上摆着面青铜古镜，镜面蒙着块褪色红绸。

裴砚扯下红绸。

镜中映出的不是两人身影，而是座熟悉的院子。

苏檀瞳孔骤缩——那顶红轿正停在她房门前，轿里端坐着穿喜服的自己，而真正的她此刻明明站在密室，床上却还躺着个“苏檀”，面色青白如纸。

“锁魂局的核心。”裴砚指节叩了叩镜面，“他们要借你的活魂，复活另一个死透的魂。”

“谁？”苏檀声音发紧。

“等今晚。”他转身时袖角带起风，吹得镜中影像扭曲，“你演一场假入轿。”

子时三刻。

春桃缩在轿底暗格里，额头抵着苏檀塞给她的铜钱串。

苏檀躲在院角老槐后，指甲掐进掌心——她用咬破的指尖混着朱砂，在轿帘四角画了破妄符。

纸人突然动了。

原本低垂的丹凤眼“咔”地翻白，十二盏引魂灯同时熄灭。

轿帘无风自动，里面传出细若蚊蝇的念叨：“魂归位……秋兰归……”

一张黄符“啪”地拍在轿顶。

苏檀盯着符上歪扭的“秋兰”二字——这是原身生母的闺名。

“春桃！”她低喝一声。

轿底传来三声轻敲。

苏檀刚要冲过去，红轿突然“轰”地拔起，纸人胳膊绷直如铁，抬着轿朝后山疯跑！

“追！”苏檀撩起裙角狂奔。

山风灌进领口，她听见轿里传来抽噎，像是被捂住嘴的哭腔：“姐姐……别睡……她们要拿你换命……”

“原身？”她脚步踉跄。

月光下轿帘翻起一角，露出半截苍白手腕——腕上红绳与她腕间朱砂印，竟是同个结。

后山脚的老松树挡住去路。

红轿“砰”地撞在树上，纸人“哗啦啦”碎成纸片。

苏檀扑过去掀开轿帘——里面空无一人，只落着块带血的帕子，帕角绣着朵半开的兰。

“是她。”裴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捡起帕子，指腹抹过干涸的血渍，“原身的残魂，在替你挡局。”

苏檀攥紧帕子，掌心被指甲硌得发疼。

山风卷着纸灰打旋，有片灰落在她脚边，隐约能辨出“阴司”二字。

“世子！苏小姐！”

白婆的声音从山下飘来。

苏檀回头，见她跌跌撞撞跑上来，怀里紧抱着个青布包裹，布角露出半截泛黄的纸页，借着月光能看清上面画着歪扭的判官笔——像是本被撕烂的旧书。

“那、那轿……”白婆喘得说不连贯，“老身刚在灶房烧符，灶膛里突然滚出这东西……”她抖着掀开青布，半本残卷赫然入目，封皮上三个血字被火烤得卷曲：“阴司簿录”。

裴砚的目光沉了沉。

苏檀盯着那卷边角焦黑的书，后颈泛起凉意——井里女尸说的“以魂换魂”，原身留在帕子上的血，还有这突然出现的阴司残卷……

山风又起，吹得残卷哗哗翻页。

最后一页上，用朱砂画着个女子的轮廓，眉眼与镜中那顶红轿里的“苏檀”，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