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是被一声刺破晨雾的尖叫惊醒的。

她掀被子的动作太急，撞翻了床头的茶盏。

裴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边，指尖抵着窗棂，声音比晨露还凉：“绣楼。”

偏院到绣楼不过半柱香的路，沿途仆役缩着脖子往两边躲。

苏檀看见小翠蹲在廊下发抖，指甲掐进掌心：“二...二奶奶，绣娘阿巧...她、她吊在梁上——”

绣楼门敞着，穿青衫的女子头朝下倒悬，红绳捆住手腕脚腕，像只被剥了皮的粽子。

苏檀刚踏进去就闻到腥气，阿巧的嘴被塞得鼓囊囊的，半块绣帕从嘴角垂下来，金线绣着“裴砚 乙亥年 腊月廿三”——正是裴砚的生辰八字。

“尸斑在背部。”苏檀踮脚凑近，指尖掠过阿巧泛青的后颈，“皮肤发绀，死亡时间该是昨夜寅时。”

裴砚抬袖掩住口鼻：“寅时？赵玄的锁魂局子时开，这时候动手，是要借冲喜日的怨气。”

苏檀没接话。

她盯着阿巧攥紧的右手——指甲缝里卡着半根金线，绣帕却被攥得死紧。

她掰开阿巧僵硬的手指，绣帕展开的瞬间，裴砚的目光陡然一沉。

“针脚太齐了。”苏檀用拇指抹过绣面，“阿巧惯用左手，可这帕子的起针在右边。”她翻到背面，暗褐色的污渍渗进布料，“血，干了至少三日。”

“有人逼她绣，或者...替她绣。”裴砚的指节叩了叩梁上的红绳，“绳子是新的，人却死了三天才挂上来。”

阿巧的尸体被抬走时，苏檀摸了摸她冰凉的脚踝。

踝骨处有道淡青的勒痕，比红绳细两指——是有人先拿细绳子绑了她，等尸僵了再换红绳挂上去。

回房时春桃正抱着个铜盆擦手，水盆底沉着几缕碎线头。

苏檀关上门，线头往桌上一摔：“阿巧昨天收了信？”

春桃的手一抖，铜盆“当啷”砸在地上：“是...是苏府送的，说夫人要查绣活进度。可、可赵先生下午来把信拿走了！”她突然抓住苏檀的袖子，“小姐你记不记得？大夫人走那年，二夫人也让绣娘送过信，后来那绣娘就...就投井了！”

苏檀的太阳穴突突跳。

原身记忆里闪过片段：雨夜里，绣娘跪在祠堂，苏周氏捏着信笺冷笑“手太松”，次日井里浮起肿胀的尸体。

“去查阿巧的绣房。”苏檀扯下腕间的喜帕缠住春桃的手，“找带苏府暗纹的信笺，还有——”

“咚。”

敲门声惊得春桃一颤。

苏檀反手摸向腰间的碎玉，却听门外传来裴砚的声音，比夜里更沉：“苏二奶奶，我拿了仵作的验尸记录。”

春桃慌忙去开门，裴砚的影子先挤进来。

苏檀盯着他袖中露出的半张纸，墨迹未干的“寅时三刻”刺得她眼睛发疼——可她分明在阿巧后颈摸到了尸斑压不褪的硬痂，那是死亡超过二十四小时才会有的。

“辛苦二奶奶了。”裴砚把纸往桌上一放，目光扫过苏檀攥紧的碎玉，“今夜月半，赵玄的局该收网了。”

他转身时，苏檀瞥见验尸记录背面有道淡红的指印——像极了阿巧指甲缝里那半根金线的颜色。

裴砚推门时带起一阵风，烛火晃了晃，在他脸上割出半道阴影。

苏檀没起身，指尖还压着他留下的验尸记录：“寅时三刻。”她把纸推回去，“仵作手生，还是你让改的？”

裴砚解下腰间玉牌搁在桌上。

镇阴玉的寒光透出来，照得“寅时三刻”四个字泛青：“阿巧死在子时。”他指节叩了叩自己心口，“引魂咒从心脉里爆的。”

苏檀挑眉：“你查过尸体？”

“绣楼在裴府风水阵眼。”裴砚扯了把椅子坐下，“若不是镇阴玉压着，昨夜这楼里该爬满阿巧的怨魂。”他忽然笑了下，“二奶奶不信？你闻闻看。”

苏檀吸了吸鼻子。

绣楼里那股腥气原以为是血，此刻细辨，竟混着股甜腻的沉水香——是引魂咒的引子。

“赵玄要借冲喜日的怨气开锁魂局。”裴砚的声音沉下来，“阿巧不过是头羊。”

烛芯“啪”地爆了个花。

苏檀摸向袖中银针——方才他推门时，她瞥见他袖角沾着半片金箔，和阿巧指甲缝的金线一个纹路。

“我去绣楼。”她起身，“阿巧的绣绷还在。”

裴砚没拦她，只把镇阴玉推过去：“带着。”

夜更深了。

苏檀贴着墙根溜到绣楼，门闩上的铜锁被她用碎玉挑开。

阿巧常坐的绣墩还在窗下，绣绷歪在一边，金线散了满地。

她蹲下摸绣墩缝隙——原身记忆里，绣娘藏私活都爱塞这儿。

指腹触到个硬物，抽出来是根细银针，针尖凝着黑褐色粉末。

“迷魂散？”苏檀对着月光看，粉末遇风簌簌往下掉，“控制人神志的。”她把银针塞进衣襟，转身时撞翻了绣绷。

金线滚到梁下，正对着阿巧倒悬的位置。

次日卯时，春桃端着洗脸水撞开房门：“小姐！绣楼——”

苏檀跟着她跑过去。

绣楼门大敞，几十方绣帕悬在半空，金线闪得人眼晕。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绣帕“唰唰”响着往中间凑，最后在梁下拼出一行字：“魂归棺中，命换命。”

苏檀的血往头顶涌。

冥婚夜那口棺材里，原身的魂魄曾贴着她耳朵说：“你终于来了。”原来从那时起，这局就布好了。

“二奶奶！”

小翠的尖叫从后院传来。

苏檀转身时，绣帕突然“轰”地散了，有块帕子飘到她脚边，金线绣着朵并蒂莲——和原身陪嫁的婚服纹样一模一样。

后院方向的尖叫又起，比方才更尖，像刀刮在骨头上。

苏檀攥紧衣襟里的银针，往声音来处走。

风卷着晨雾扑在脸上，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宅子里，该沉的旧怨，要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