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韶班的后院栽着十八株山茶树。卿染指尖拂过最新绽放的那朵白山茶，将花汁轻轻抹在腕间——这个季节不该开的花，恰如他此刻不该有的期待。"班主，那位林大人到了。"小徒弟在月洞门外探头，"带了两坛桑落酒。"卿染手腕一颤，山茶花汁在肌肤上划出一道红痕，像未愈的伤口。他今日特意换了素白常服，发间只一支白玉簪，与昨日的浓墨重彩判若两人。"请林大人到听雪轩。"听雪轩临水而建，卿染跪坐在茶席前，看着林肆的身影穿过九曲桥。玄色劲装换成了靛青长衫，腰间却仍佩着那柄无鞘剑。晨光里，男人行走时左肩比右肩低三分的习惯格外明显——这是北境人常年挽弓留下的体态特征。"林大人肯赏脸，云韶班蓬荜生辉。"卿染俯身行礼，宽大的袖口扫过青砖，故意露出腕间那道鹰爪状疤痕。林肆的目光果然在那处停留了一瞬。他盘腿坐在对面，将酒坛放在案几上："昨日受惊，特来压惊。"卿染执壶斟茶。第一泡白毫银针，水温控制在八十度，刚好能让林肆看清他左手小指内侧的朱砂痣——青羽阁最高密探的标记。"大人尝尝这茶。"卿染推过天青釉茶盏，"明前龙井，用去岁梅花上的雪水沏的。"林肆接过茶盏时，拇指在盏沿轻轻一擦。卿染瞳孔微缩——这是北境贵族试毒的手法。两人目光在茶烟中相接，各自心知肚明。"好茶。"林肆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卿染注意到他颈侧有一道细若发丝的旧伤——七年前玄铁牢越狱时留下的。茶过三巡，卿染忽然倾身："大人昨日救命之恩..."话音未落，他假装被衣袖绊倒，整个人向前栽去。林肆果然伸手来扶，卿染趁机抓住他手腕，指尖精准按在命门穴上。电光火石间，林肆反手扣住他脉门。两人僵持在茶席之上，呼吸交错。卿染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血腥气。"卿班主。"林肆声音低沉，"茶凉了。"卿染轻笑，突然抽手。一道银光从他袖中闪出，软剑如蛇缠上林肆脖颈。剑刃映出两人倒影——一个笑得明媚，一个面若寒霜。"林大人可知这剑叫什么？"卿染剑尖轻挑，勾开对方衣领，"它叫'长相思'，专斩负心人。"林肆纹丝不动，右手却突然探出，二指夹住剑身。卿染顿觉虎口发麻，软剑铮然落地。下一秒天旋地转，他被反压在茶席上，林肆的膝盖抵住他后腰。"戏子无情。"林肆在他耳边低语，热气拂过耳廓，"卿班主这戏，演给谁看？"卿染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林肆一怔，钳制稍松，卿染趁机翻身，将早就藏在舌底的药丸渡入对方口中。"自然是演给..."卿染舔了舔染血的唇，"懂戏的人看。"林肆暴退数步，掐住自己喉咙。卿染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角："放心，不是毒药。只是让大人说实话的'醉真言'。"窗外突然传来尖叫。卿染神色一变，推开轩窗——戏班琴师浮在荷花池中，尸体被摆成《霓裳怨》主角投湖的造型，心口插着一支金簪。"看来..."林肆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毫无中药的迹象，"有人不想我们继续喝茶。"卿染猛地回头，林肆指尖正转着那枚本该被咽下的药丸。男人冷峻的眉眼近在咫尺，卿染突然想起幼时在北境见过的一匹孤狼。"大人好手段。"卿染退后一步，袖中暗器蓄势待发。林肆却转身走向门口："查案。"琴师尸体被捞上岸时，卿染注意到林肆检查尸体的手法异常熟练。当男人掰开死者紧握的左手，卿染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半枚太子府的铜令。"栽赃。"林肆突然道。卿染挑眉："哦？""伤口由下而上，是左手持簪。"林肆指着尸体心口，"太子府的影卫都受过右刃训练。"卿染心跳漏了一拍。这种细节，只有常年与太子府打交道的人才会知道。他正欲试探，忽见林肆从琴师衣领夹出一片淡紫色花瓣。"六月雪。"卿染捻起花瓣，"只有太子别院才种的花。"林肆盯着他沾了水渍的指尖："卿班主对太子府很熟？""奴家对花更熟。"卿染突然贴近，将湿漉漉的手指按在林肆唇上，"大人尝尝，是苦的。"林肆眸色一暗，张口咬住那根手指。尖锐的疼痛让卿染轻哼一声，却见男人从自己指甲缝里挑出一点粉末。"孔雀胆。"林肆冷笑，"班主好雅兴，随时准备赴死？"卿染抽回手指，笑而不答。远处传来班主呼喊，说官府来人了。林肆起身欲走，卿染突然拽住他腰带："大人今夜还来吗？子时，我房里有更好的酒。"林肆回头看他，目光落在他颈间。卿染这才发现衣领散开，露出锁骨下的青羽纹身。他故意不拢衣襟，任山风吹得肌肤生寒。"看心情。"林肆最终道，却将一件东西塞进他手心——是昨夜那枚剑穗，已经被重新编好。卿染回到房中，锁好门窗才展开掌心。剑穗上多了一颗墨玉珠子，对着阳光看，里面竟封着一粒红豆。他胸口突然发紧，记忆如潮水涌来——七年前的雪夜里，有个少年曾将这样的珠子塞进他手里："等我回来。"窗外传来三声鹧鸪叫，青羽阁的联络信号。卿染迅速收起剑穗，推开暗格。最新密报上只有一行字："赵垣死，密信落入太子手中。"卿染将纸条焚毁，转身时铜镜映出他苍白的脸。镜中人忽然勾起一个冷笑，与台上柔弱的模样判若两人。"林肆..."他轻叩镜面，"你究竟是谁的刀？"夜半子时，卿染在房中点了七盏灯。当更鼓敲过第三响，窗棂传来轻叩。他执灯走近，看到地上投着两道影子——一道是林肆的，另一道...卿染猛地吹灭灯烛。下一秒，三支弩箭穿透窗纸，钉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