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街的雨夜透着股金属腥气。徐猛跟着韩斌穿过小巷，每走一步，湿透的裤管就重重拍在小腿上。出租车把他们扔在距徐氏大厦两个街区的地方，现在他们正从员工通道迂回接近。

"监控死角。"韩斌指向消防梯，"我先上，你等信号。"

徐猛抓住他的手腕："太危险了。保安都认识我..."

"所以才要这样。"韩斌从背包掏出两顶棒球帽和反光背心，"快递员装扮，大厦每天进出几十个。"

伪装很简陋，但在凌晨三点这个时间，足够蒙混大多数睡眼惺忪的保安。韩斌帮徐猛戴上口罩时，指尖在他耳后短暂停留——三下轻抚，像某种无声的摩尔斯电码。

"十分钟后跟上来。"韩斌最后检查了下耳麦，"频道3，密码'猎鹰'。"

徐猛点头，看着韩斌轻松翻过围栏。他靠在潮湿的墙面上，数着秒等待。手机早已没电，腕表是唯一能看时间的东西——父亲去年送的百达翡丽，表盘背面刻着"徐氏继承人"的字样。现在这行字显得如此讽刺。

耳麦里传来电流杂音，接着是韩斌的呼吸声："A区清除。两个保安在打盹，电梯需要门禁卡。"

徐猛摸向胸前口袋，那里有他的员工卡。即使被暂停职务，门禁权限应该还没注销。他按照韩斌指示的路线前进，心跳在接近大厦时逐渐加速。两个月前，他还是这里说一不二的CEO，现在却要像小偷一样溜进去。

消防通道的门虚掩着，韩斌等在阴影里。看到徐猛安全到达，他嘴角扬起一个短暂的弧度："22楼有动静，可能是清洁工。你办公室在..."

"48楼，东南角。"徐猛下意识接话，随即苦笑，"至少曾经是。"

韩斌按下电梯按钮："现在还是。你父亲暂停的是你职务，不是所有权。"

电梯上升的过程异常漫长。徐猛盯着楼层数字跳动，胃部拧紧。父亲还在医院，董事会乱成一团，而他却在深夜潜回自己的办公室——为了拿到指控未来岳父的罪证。荒谬感如潮水般涌来。

"到了。"韩斌提醒道，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什么东西，轮廓像是电击器。

48楼漆黑一片。徐猛刷卡时，读卡器亮起绿灯，让他松了口气。至少这个权限还在。推开门，他的办公室保持原样——宽大的红木办公桌，落地窗外是城市夜景，连雪茄盒都还放在老位置。

"保险箱在哪？"韩斌低声问。

徐猛走向书架，取下《国富论》的精装本，露出后面的指纹锁："这里。但需要我父亲..."

韩斌已经掏出一张透明薄膜："用这个。医院里取的指纹。"

保险箱无声滑开。里面是几份产权文件、印章，和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徐猛抽出档案袋时，一张老照片飘了出来——年轻的父亲站在剑桥校园里，手臂搭在另一个亚裔男子肩上，两人笑容灿烂。

"这是..."

"先别管这个。"韩斌快速翻看文件，"找到了。任氏控股通过空壳公司操纵徐氏股价的记录，还有..."他突然停住，抽出一张医疗表格，"操。他们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表格顶部印着徐猛的名字，诊断结果栏赫然写着"致死性心律失常，建议终身服药"。公章是任家控股的私立医院，签字医生姓任——任芸芸的表叔。

"足够定罪了。"徐猛将文件塞回档案袋，"我们走。"

韩斌却盯着电脑："等一下。你电脑有最高权限，能查到董事会内部通讯。"

"现在？"

"五分钟。"韩斌已经坐在电脑前，插入U盘，"需要知道任家渗透到什么程度。"

徐猛站在窗前，俯视雨中的城市。从这个高度能看到医院的方向，父亲此刻应该躺在ICU里，身边是监护仪的滴答声。那张老照片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父亲年轻时也有过这样的笑容吗？那个亚裔男子是谁？为什么照片会锁在保险箱里？

"有意思。"韩斌突然出声，"王董昨晚收到任芸芸的邮件，附件是合并案修改条款。"他转过屏幕，"看这个条款细则。"

密密麻麻的文字中，一行小字格外刺眼："徐猛先生若因健康原因无法履职，其表决权自动转由配偶行使。"

"他们连这个都计划好了。"徐猛冷笑，"我'突发心脏病'后，任芸芸就能控制我的股份。"

韩斌继续翻找："还有更糟的。你父亲病倒后，任老爷子紧急召开了临时董事会。"他调出一段录音，"听这个。"

静电干扰中，任老爷子的声音清晰可辨："...徐老的情况不乐观，我们必须考虑最坏情况。如果徐猛不能胜任，根据章程第17条..."

"第17条是什么？"韩斌问。

徐猛脸色变得苍白："家族信托条款。如果继承人被认定'不适合'，董事会可以启动紧急程序，由家族委员会接管股份。"

"而任芸芸是你未婚妻..."

"意味着她父亲可能进入家族委员会。"徐猛抓过鼠标，快速搜索着什么，"找到了。今早的提案，建议新增两名委员会成员——任老爷子和他弟弟。"

韩斌吹了声口哨："棋下得真大。"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办公室。徐猛突然注意到墙上照片的异常——原本挂着他和父亲合影的位置，现在是一张公司大楼的照片。有人动过他的办公室。

"我们得走了。"他警觉地说，"这里不安全。"

韩斌拔出U盘，但为时已晚。电梯运行的嗡鸣声传来，接着是脚步声。韩斌闪电般关掉电脑，拉着徐猛躲到沙发后。

"...确认他在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是徐家的老管家。

"门禁记录显示徐总的卡十分钟前刷过48楼。"保安回答。

韩斌无声地掏出了电击器。徐猛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李叔，我在这。"

老管家带着四个保安出现在门口，表情复杂："少爷，董事长要见您。"

"父亲不是在医院..."

"刚出院。"李叔的目光扫过韩斌，在电击器上停留了一秒，"特意为您回来的。"

这个"特意"咬得很重。徐猛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徐家百年传承的家法，上一次动用还是二十年前叔叔出轨闹出丑闻时。他看向韩斌，后者的眼神在问"要反抗吗"。

"我跟你们走。"徐猛说，悄悄将档案袋塞给韩斌，"但我的朋友..."

"董事长只说带您回去。"李叔滴水不漏，"这位先生请自便。"

韩斌的手指紧紧攥住档案袋，青筋暴起。徐猛微不可察地摇头，用口型说"明天见"。他不知道韩斌能否理解这个承诺的分量——在经历了今晚的一切后，他仍然选择回到父亲面前，面对后果。

"少爷，请。"李叔侧身让出通道。

徐猛最后看了韩斌一眼，转身走向电梯。身后没有脚步声，韩斌选择了放手——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紧，但也莫名安心。至少那些证据安全了。

电梯门关闭前，他听到韩斌用他们之间的密语喊了一句："记得三下！"

徐氏祖宅的祠堂灯火通明。徐猛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檀香的味道混着雨后的潮湿，让空气沉重得难以呼吸。父亲背对着他，正在祖宗牌位前上香，那套病号服外套着件黑色唐装，显得异常肃穆。

"知道为什么叫你回来吗？"父亲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

徐猛盯着地砖上的花纹："因为丑闻。"

"因为失信。"父亲转身，手里握着根暗红色的藤条，"徐家百年基业，靠的是一个'信'字。你倒好，订婚前夕闹出这种丑事。"

祠堂两侧站着几位家族长辈和董事会元老，他们的目光像刀子般扎在徐猛背上。最前排坐着任老爷子，任芸芸站在他身后，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爸，事情不是..."

"闭嘴！"父亲突然暴喝，声音在祠堂回荡，"我问你，那些照片是真的吗？"

徐猛的下颌绷紧："是。"

"你跟那个男人的事，是真的？"

"是。"

藤条破空的声音让所有人一颤。第一下抽在徐猛背上时，火辣的疼痛瞬间炸开。他咬紧牙关，肌肉绷得像石头。父亲从不用家法，但一旦动用，必定见血。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父亲的声音颤抖，"你给我说清楚，选家业还是选那个男人？"

徐猛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藤条留下的伤痕开始渗血，在白色布料上洇出暗红。他抬头看向祖宗牌位，突然注意到香案玻璃下压着的老照片——和办公室保险箱里那张一模一样，父亲和那个亚裔青年的合影。

"那是谁？"他脱口而出。

父亲的表情瞬间凝固。藤条第二次落下时偏离了目标，擦过徐猛的肩膀。

"回答我的问题！"父亲怒吼，但眼神已经动摇。

徐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转向任老爷子："任叔，能让我和父亲单独谈谈吗？关于合并案的一些...细节。"

任老爷子眯起眼："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

"比如，"徐猛缓慢地说，"你们伪造我的医疗记录，计划在我'突发心脏病'后控制徐氏。"

祠堂一片哗然。任芸芸猛地抬头："什么？"

"证据在我朋友手里。"徐猛盯着任老爷子，"足够送某些人进监狱的证据。"

父亲的藤条停在半空："徐猛，你在说什么？"

"问他。"徐猛指向任老爷子，"问他为什么急着在您病倒时修改家族委员会名单。问他女儿为什么坚持要我去任家的医院体检。"

任芸芸的脸色变得惨白："我不知道...爸爸，这是真的吗？"

任老爷子站起身，手杖重重敲在地上："荒谬！徐猛，你为了掩盖丑闻，竟敢污蔑..."

"够了！"父亲打断他，"李叔，送客。徐家要处理家务事。"

当祠堂只剩他们父子二人时，父亲跌坐在太师椅上，藤条从手中滑落。他突然老了十岁，病号服领口露出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痕迹。

"照片上的人..."父亲声音嘶哑，"是我在剑桥的同学，也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这个告白如此简单，又如此沉重。徐猛依然跪着，但背上的疼痛似乎不再重要。

"后来呢？"

"家族联姻，他去了美国。"父亲苦笑，"你母亲知道，我们的婚姻从来只是形式。"

徐猛想起母亲长年住在瑞士的"疗养院"，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个上锁的抽屉。所有碎片突然拼合——父亲的严厉，对家族声誉的偏执，甚至对他婚约的坚持，都是同一个悲剧的不同版本。

"所以您早知道了..."

"从你们交往起。"父亲疲惫地说，"我派的保镖暗中跟着你...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蠢到被拍到。"

藤条又举了起来，但这次落下时轻了很多，几乎是象征性的。"这一下，是打你不懂保护自己。"

徐猛突然抓住藤条。这个动作在徐家历史上从未有人敢做，祠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依然跪着，但眼神已经变了。

"爸，时代不同了。"他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不会重复您的悲剧。"

父亲的手微微发抖："你知道放弃继承权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徐猛松开藤条，"但您刚才说漏了一点——那个男人，您此生最爱的人，他后来怎样了？"

父亲的表情裂开一道缝："他...前年癌症去世了。临终前给我写了封信，说唯一后悔的是当年没勇气反抗。"

徐猛站起身，膝盖的疼痛让他晃了一下。他走到香案前，轻轻取出那张照片："您惩罚我，其实是在惩罚年轻的自己，对吗？"

父亲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一切。祠堂外传来脚步声，李叔匆匆进来："董事长，有位韩先生硬要进来，说有急事..."

韩斌已经闯了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徐猛血迹斑斑的后背，瞳孔紧缩："谁干的？"

"家务事。"徐猛轻声说，"你怎么..."

"看这个。"韩斌打开平板，上面是实时监控画面——徐猛的公寓正被一群人搜查，"任家的人，他们在找证据。"

父亲猛地站起来："任国栋竟敢..."

"不止。"韩斌切换画面，显示医院走廊，"还有人在您病房外蹲守。"他看向徐猛，"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父亲警觉地问。

韩斌亮出手机上的倒计时："11小时23分。任家买通了监管局的人，明天中午所有关于他们操纵股价的证据都会被列为'机密文件'封存。"

父亲的表情变得锐利，那个叱咤商界的徐董事长又回来了："李叔，备车。联系王董、李董和张律师。"他转向韩斌，"证据可靠吗？"

"足够送任国栋进监狱。"韩斌直视他的眼睛，"但需要徐猛亲自举报。"

"不行！"父亲断然拒绝，"他现在的形象..."

"正是因此才有效。"韩斌寸步不让，"万亿集团继承人忍痛大义灭亲，总比同性丑闻主角强。"

这个算计如此冷酷，又如此精准。父亲审视着韩斌，第一次真正把他当作平等的对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您儿子选择的人。"韩斌简单地说。

徐猛站在两人之间，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心中却异常清明。他拿起祠堂的座机，拨通了监管局举报热线："我是徐猛，徐氏集团CEO。我要实名举报任氏控股操纵股价和内幕交易..."

父亲和韩斌同时看向他，一个眼中是复杂的骄傲，一个眼中是炽热的肯定。窗外的雨停了，第一缕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落在祖宗牌位上。那些百年来约束着徐家子孙的规矩，在这一刻被悄然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