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到家后已是夜里十二点，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屋里漆黑，只有桌上一盏小灯还散发零星的光。

　　 他胡乱冲了澡，自觉浑身不对劲，又怕吵醒里屋的肖芝烨，没敢多磨蹭，便匆匆往床上一躺，累到极致难以入眠，略微动弹似乎能听见骨头喀拉拉作响，一整晚被人揉在怀里拉筋压骨，这会儿效果方显出来，身体里像是被人凿开了一个缺口。

　　 睡不着，他在心里骂了句：真他妈犯贱。

　　 第二晚仍是不易入眠，他瞪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灯影，脑子里全是那晚的画面，想到这肖战双手捂着脑袋摇晃，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快忘了吧。

　　 第三晚他出去应酬，喝了些酒，回到家蒙头大睡。

　　 第四晚他不再去想忘不忘的问题，把工作带回家里，忙到转点，累了，很快睡去。

　　 一个月后，日子一如既往，肖战也渐渐恢复常态，他觉得自个儿真要忘了那晚的事情，一觉到天明，早上起来，忽然闻到蛋花汤的味儿只觉得胃里泛酸。

　　 又过几日，下班回家，桌上搁着洋葱炒蛋和胡萝卜焖肉，香味洋溢，他一进门便仍下手中的电脑，躲去卫生间直呕酸水，好不容易消停了，刚出卫生间，便又闻到那股洋葱味儿，忍不住又把脑袋埋进面盆里。

　　 肖芝烨拿着锅铲系着围裙闯进来，死死盯着肖战吐得要死不活苍白的脸，声音像从冰窟窿里往外冒，“你是不是有了？”

　　 肖战呕得伤神，听了这话不觉一哆嗦，想到那晚并没有做任何措施，事后也未加防范。

　　 肖芝烨见他不反驳，咬牙切齿，想吼却又不敢大声，怕外屋的老太太听见，就刻意压着嗓门道，“你肯定是有了。那人到底是谁？同事还是客户？你一个omega怎么这样不自爱。”最后两字是打牙缝里挤出来。

　　 肖战小时候挺怕肖芝烨，这份惧意到了初中毕业那年愈发浓厚。初升高，肖战成绩不俗，重点艺术高中向他招手，肖芝烨坚持让孩子去读普通高中，肖芝烨说：“家里就这条件，你学艺术把钱都花了，你弟以后怎么办？再说你一个omega安安稳稳普普通通的挺好，高中毕业，考个普通大学，找份工作稳定，然后再找个称心的alpha，好好过日子，说出去也好听啊……”

　　 肖战当时年少天真，除了惧怕和服从别无选择，但从未放弃过画画，如愿成为了一名设计师。近年来，凭借自己的天赋加努力，在设计界也是小有名气。 因此，在家的形势才有所逆转，可如今他做了亏心事，那份惧意再次重现。肖战脸上发烫，模棱两可道：“谁也不是，是我男朋友。”

　　 肖芝烨听后穷追不舍，“哪个男朋友，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他工作忙，没时间……见家长。”

　　 肖芝烨显然不信，“你马上让他来见我。”想了想又说，“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赶紧去医院做手术，当然我还是要见他，顺便见见他父母，看是什么样的家庭养出这样的儿子。他做什么的？”

　　 “医生……普外的。”

　　 肖芝烨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道，“哪家医院的？”

　　 “市人民医院的。”

　　肖芝烨偏头一合计，话语又转了风向，“职业还可以，这事他知道吗？你们什么打算？你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八了，转眼奔三，你把人带家里来看看，行的话，考虑考虑。”

　　这些天肖芝烨寝食难安，家里只有三个人，原本一个老的让他心烦，现在小的又让他操心。一面担心儿子作践坏身体，又气他行为不检，一面还怕自家老太瞧出端倪，老人家八十有余，耳不背眼不花，唯一不好就是没事也爱瞎操心，成日里絮叨抹泪的烦人得很。

　　 这些天，肖芝烨的情绪跟着肖战的事情也是一波三折，早上还叮嘱肖战慎重考虑，手术能不做就不做，晚上就指桑骂槐说他败坏门风，让他赶紧着去把孽种流掉。

　　 肖战表面上虽然应答果断，背地里却拿不定主意，耐着性子一拖再拖，思前想后，心里一横，他决定去医院找那个alpha。

　　 早上，肖战把孕检单小心对折，直接塞进大衣口袋里触手可及的地方。此刻，他心里很紧张，甚至还有些焦虑，一路上好几次神经质的伸手去摸那张薄薄纸片，就跟出远门坐火车一路上要看许多次身份证似的，生怕一不小心弄丢了揉皱了，叫人看不清上头的字迹。

　　 初春的清早，还有些许微凉，肖战感觉周身寒意笼罩，手心里却直冒汗。他已经设想过无数次接下来的情形，毫无例外都是被人理智的拒绝。尽管如此，仍有怪异的妄想像小火苗一样在心底窜来窜去，压制不住。

　　 他不知道王一博此刻在哪，因此，他只能选择在住院部的走廊尽头候着，旁边就是电梯间和楼梯。他想，王一博应该没有别的出路。

　　到了下夜班的点，肖战才远远瞧见那人向自己这方走来，不知是因为精神疲倦还是心思漠然，他一脸萧瑟冷清，至少相较那晚的翻云覆雨。

　　那天夜里，他在他身上耕耘不息挥汗如雨，脸孔被情欲熏染，神色专注而温情。

　　 肖战又开始回想起那张脸孔，只是一下床，那种神情消失了，像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和他的赝品水晶鞋似的。

　　转眼间王一博已到近旁，肖战再无时间犹豫，他暗自深吸一口气，似乎要聚集五脏六腑的能量，强打精神，小心面对王一博。

　　王一博哪里能料到这茬。他才值了一宿的班，昨晚过得还算顺当，只有某位危重患者在睡眠中出现心跳骤停，幸得，当即采取抢救措施使其心脏复苏，之后好在病况尚稳，算是有惊无险。

　　 跟白班医生交接班完毕，难得准点下班，他心里又隐约觉着不对，总感觉有些事情要发生。尤其是看到窗外阴霾，雨声阵阵，怎么看都不是喜庆日子。

　　 王一博换下白大褂，从办公室里出来，就见走廊尽头的窗户是开着的，清冽空气瞬间扑面而至，王一博深吸一口气，待他缓过来，便看见窗旁立着一人。

　　 等他瞧清了，心里又是一惊——事隔两月，这位omega忽地从眼前冒出来，一如他当初凭空消失般干脆利落，简直不带丁点儿预兆的。

　　 在王一博的观念中，毫无征兆就是最危险的征兆。

　　 他没多想，伸手抹了把脸，走过去问，“这么早？有事？”

　　 肖战身上的黑色薄尼大衣大了点儿，他似乎想把整个人缩进去，他一手拢着衣领，另一只手里拽着把黑紫色的折叠伞，伞尖沥沥地滴着水，水滴汇在鞋边，聚集一小洼湿迹，凉悠悠渗着屋外的寒意。

　　 肖战脸色瞧上去却不太好，他抬眼冲王一博笑了笑道，“嗯，是有点事，想和你说。”

　　 王一博挺认真地瞧过去，肖战却迟迟开不了口。

　　直到身后传来仓促嘈杂的脚步声，王一博回头看了眼，重症病房里又有人急救，这儿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王一博打定主意下一秒如果肖战再不说话，他便转回去看看，顺便摆脱某种影影绰绰无法言明的不好的预感。

　　 肖战显然被不远处家属们忽然爆发的呜咽吓了一跳，他定定心神，才喃喃说：“不算好消息，你得有点思想准备。”他从口袋里抽出化验单，放轻声音，“我......我怀孕了。”

　　 王一博将这话略作消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王一博接过化验单，细细看到，化验单上写着“阳性”和“6周”等字样，可那个“6”看起来又像是歪歪扭扭手舞足蹈的“8”。

　　王一博心里憋不住骂了一句，这会儿他当真厌恶同行们那龙飞凤舞的笔迹。

　　 肖战见这人盯着化验单一声不吭阴晴不定，忍不住问，“想起来了么？十二月底的事儿……期间，我也...没别人。”

　　 王一博扫视了一眼肖战，深深觉的肖战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多半不会穷追猛打。于是，便直接问道，“什么时候手术？我陪你去。”

　　 肖战抬眼看他，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想做这种手术。”

　　 王一博忍不住微挑眉毛，大脑神经已迅速做出反应，脑子里晃悠悠麻酥酥，他看向窗外，此刻，他极其想找个地方吸会儿烟。

　　 肖战脸上发热，即使打定主意厚起脸皮，有些话从未婚Omega嘴里冒出来仍不免尴尬，何况对方摆上台面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无想法、没期待、不认可。

　　 见王一博一直不开口，肖战只好慢慢地开口，言语温和的说：“我是在想，有没有可能要这个孩子……但是，生孩子要准生证吧，得上户口……”

　　这下，王一博不听也明白了，这意思是，要留下这个孩子了，或许必要时还要跟着自己结婚了。

　　王一博一口气吸得急，像是接了台大手术似的，闹得心里几分没底，他转脸咳了一声，试探道，“这么决定是不是有点仓促了。”

　　 肖战眼巴巴地望着他，委屈巴巴的质问道，“你不信？”说完后意识到不妥，又急忙改口，“相信我，这孩子真的是你的，我真的没有别人。”

　　 王一博见他脸颊泛红，只得说：“我不是那意思，”可接下来很快词穷。

　　 王一博是很想把话说漂亮点，可是他觉得无论说什么最终的意思都是，我和你上床，从没想过要搞大你的肚子，尽管点儿背闹出人命，也没想着要和你结婚。难不成觉得某棵树上的果子好吃，就得把整棵树移回自家的院子里栽上？

　　 想归想，说不出口，再怎么着Omega在这事上头比alpha遭罪。王一博忽然觉得自己挺差劲，都他妈有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的侥幸念头了。

　　 隔了会儿他才开口问肖战，却下意识耍了点太极招式，“这事儿，你怎么打算？”

　　 肖战轻咬嘴唇，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闷闷地开口道，“我不想做手术，对身体不好，再就是我这人有点儿迷信，多小都是条命，这会儿已经不是单纯的细胞了，我不想杀生。来之前我犹豫了两星期，所以如果有可能……结婚”他用脚尖去稍稍磨蹭旁边地上的水迹，似想把它抹干了，转念又觉着不可能，“当然你也需要时间再考虑……要不这样，你晚点儿再给我答复，但是不能拖太久，好吗？”

　　 王一博心里一叹，想这人是死磕上了，他脸上正经含糊其辞道，“你看咱俩也没处多久，结婚的事本身就快了点，再加个孩子情况更加复杂了。这是大事千万不能冲动，得考虑成熟，前前后后都得捋清楚，你再想想，我希望你能再多想想。好吧。”

　　 肖战一直埋头听着，这会儿扬起脑袋看他，“也对，有的事能冲动，有些却不能。”他伸手按亮电梯开关，不多时又想起什么，折回来往他手里塞了张纸片，“这是你孩子的第一张照片。”他小声儿道，“没兴趣也看看吧，有缘面对，无缘相见，好歹都是缘分。”

　　 电梯门开，肖战转身进了里间，手里的伞落下几滴水珠子，在灰白色地砖上划出一路短暂痕迹。

　　 王一博捏着照片快步走回重症监护病房，门口乱哄哄围了一堆人，病人家属或恸哭或抹泪，医护人员脚不沾地行事匆匆，围观群众心有戚戚。

　　 他拦住了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同事问，“哪一床的？什么情况？”

　　 同事神色沮丧，微微摇头，“老张，又是突发性心跳骤停。昨晚才救回来，可惜了……”罢了拍拍他的肩。

　　 护士推来小车，上面叠放着平整洁白的床单被套。

　　 王一博暗自一声叹息，他低头去瞅手里的b超照片，照片里有团阴影，大小形状犹如一枚豆瓣，在靠近“豆瓣”左上边缘的地方，是一个细小却极其醒目的白色亮点，仿佛正充满活力的闪烁跳动。

　　他想，那是一颗心脏，小豌豆现在也是一颗小小的生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