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家孤儿院比季昀记忆中更加破败。

铁门上的油漆剥落大半，院子里杂草丛生，主楼的白墙已经泛黄，蓝色的屋顶瓦片残缺不全。季昀站在大门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这是徐子谦不知从哪弄来的，据说是前院长的备用钥匙。

"确定要进去吗？"徐子谦担忧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建筑，"看起来不太安全。"

季昀没回答，径直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空气中飘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木质腐朽气息，与他记忆中的消毒水味和孩童笑声形成鲜明对比。

"傅沉买下这里后，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徐子谦跟在后面，小声嘀咕。

这正是季昀想知道的。如果傅沉想隐藏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拆掉建筑？如果不想隐藏，又为何不告诉他真相？

主楼的门锁已经生锈，钥匙转了好几次才打开。昏暗的走廊两侧，昔日的儿童活动室如今堆满杂物，墙上的卡通贴纸褪色剥落。季昀的指尖轻轻拂过墙面，某些遥远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回——白色走廊、消毒水气味、一首模糊的儿歌...

"我们去哪儿找线索？"徐子谦用手电筒照着前方。

"院长办公室。"季昀凭着记忆带路，"如果有档案留下，应该在那里。"

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比想象中整洁。桌椅还在，文件柜也没搬走，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季昀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灰尘扬起让他打了个喷嚏。

"看这个。"徐子谦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相册，"2005年入院儿童合照。"

季昀立刻凑过去。照片中的孩子们排成三排，最前排中央是一个白发小男孩，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即使过了二十年，季昀依然能认出那是他自己。

"你小时候就这么酷啊。"徐子谦试图活跃气氛，"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

季昀没理会，继续翻页。大多数照片都是集体照，偶尔有单人照也多是其他孩子。直到最后一页，一张被剪去一半的照片引起他的注意——残留的部分是他和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站在院子里，而被剪掉的部分...

"这里本来还有别人。"季昀指着照片边缘残留的半只手，"看大小，应该也是个孩子。"

徐子谦皱眉："为什么剪掉？"

季昀的心跳加速。他迅速翻遍整个相册，又去检查文件柜里的档案。大部分记录都被搬走了，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行政文件。

"等等..."季昀的目光被墙角一个小保险箱吸引。它看起来太新了，与这个陈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保险箱没有上锁。季昀打开它，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是一张褪色的照片和一份医疗记录。

照片上，两个小男孩手拉手站在栀子花丛前。一个是黑发，眼睛明亮；另一个是白发，表情羞涩。照片背面有一行模糊的字迹：【小沉与小昀，永远在一起】。

季昀的手开始发抖。小沉...傅沉？这个白发男孩是他自己？他们小时候就认识？

"老天..."徐子谦看着医疗记录，"这是你的基因检测报告。上面说你有'特殊信息素基因标记'，与某个家族有'遗传性匹配'..."

季昀夺过文件，快速浏览那些医学术语。报告显示他的信息素构成与常人不同，对大多数Alpha信息素排斥，但对特定基因序列的Alpha信息素有极强亲和力。最下方有一行手写备注：【傅氏匹配度98%，需定期监测】。

"傅氏..."季昀的呼吸变得急促，"所以傅沉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季昀猛地转身。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保镖模样的人。男人约莫五十岁左右，信息素是浓重的广藿香与烟草混合——季昀立刻认出这是香榭的CEO赵景明。

"赵总擅闯私人地产不太合适吧？"季昀将照片和文件悄悄塞给徐子谦，示意他藏好。

赵景明微笑："我只是好奇，傅沉为什么对这个破孤儿院如此在意。"他的目光扫过保险箱，"看来答案就在这里？"

"与你无关。"季昀挡在徐子谦前面，"请离开。"

"别着急，季先生。"赵景明向前一步，"我上次的offer依然有效。加入香榭，我给你独立实验室、三倍薪资...还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包括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季昀惊道："你说什么？"

"那场'实验室事故'。"赵景明冷笑，"你真以为是意外？"

徐子谦拉住季昀的手臂："别听他挑拨。我们走。"

赵景明示意保镖拦住门口："考虑一下，季先生。傅沉对你隐瞒了多少？为什么他不敢告诉你真相？"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或者...我们用更直接的方式？"

季昀认出那是信息素诱导剂——一种能强制Omega进入类发情状态的非法药物。他立刻后退，同时释放出警告性的信息素。栀子花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但因为没有Alpha信息素中和，很快变得尖锐刺鼻。

"没用的。"赵景明打开瓶盖，"这种诱导剂专门针对你的基因标记设计。傅沉不在，谁来保护你呢？"

刺鼻的甜腻气味瞬间充满房间。季昀感到一阵眩晕，后颈腺体像被火烧一样疼痛。他踉跄着扶住桌子，视线开始模糊。徐子谦试图扶他，却被保镖一把推开。

"别抵抗了。"赵景明的声音忽远忽近，"用了这个，你会求着任何一个Alpha标记你。而恰好，我这里有两个Alpha保镖..."

季昀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他摸索到桌上的金属镇纸，在赵景明靠近时猛地砸过去。赵景明惨叫一声，诱导剂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抓住他！"赵景明捂着头怒吼。

保镖冲上来时，季昀已经跌跌撞撞跑到走廊。诱导剂的效果越来越强，他的双腿发软，视线模糊成一片。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前方的大门却遥不可及。

就在他即将跌倒的一刻，一股熟悉的雪松气息如狂风般席卷而来。季昀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大门口——傅沉。

Alpha的信息素如暴风雪般狂暴，比季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傅沉的眼睛在昏暗走廊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傅沉..."季昀艰难地呼唤。

傅沉瞬间来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抱起："我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没人能伤害你。"

赵景明和保镖们僵在原地。顶级Alpha的威压让他们本能地颤抖，尤其是处于攻击状态的傅沉，信息素中带着明显的杀意。

"傅总，误会。"赵景明强作镇定，"我只是..."

傅沉甚至没看他一眼，直接抱着季昀往外走。季昀抓住他的衣领："徐子谦...还在里面..."

"林妍会处理。"傅沉简短地说。

室外的新鲜空气让季昀稍微清醒，但诱导剂的效果仍在加剧。他的身体发热，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外溢，本能地往傅沉怀里钻。Alpha的气息是唯一的安抚，但他残存的理智拒绝这种屈服。

"忍一忍。"傅沉将他放进车后座，"医生马上到。"

季昀抓住他的手腕："照片...保险箱里有照片...你和我的..."

傅沉的表情瞬间凝固："你看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季昀的声音因药物作用而嘶哑，"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你一直知道..."

傅沉张嘴想解释，一声巨响从孤儿院传来。两人同时转头，看到二楼窗口冒出浓烟。

"徐子谦！"季昀挣扎着想下车。

傅沉按住他："我去。"他转向司机，"看好他。医生五分钟就到。"

季昀想抗议，但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模糊地看到傅沉冲回燃烧的建筑，雪松气息渐渐远去。诱导剂的药效和担忧交织在一起，终于将他拖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刺鼻的消毒水味告诉季昀自己在医院。他试图坐起，却被一只手轻轻按回床上。

"别动。"徐子谦的声音传来，"你体内还有诱导剂残留。"

季昀眨眼适应光线。徐子谦坐在床边，脸上有轻微擦伤，右手打着石膏。

"发生了什么？"季昀嗓音沙哑。

"赵景明那混蛋放火烧文件。"徐子谦愤愤地说，"幸好傅沉来得及时，不然我们都成烤鸭了。"

"傅沉呢？"

徐子谦的表情变得复杂："隔壁病房。他为了救我，被掉落的横梁砸中后背...二级烧伤。"

季昀的心猛地一沉："严重吗？"

"医生说没生命危险，但..."徐子谦压低声音，"他醒来后一直要见你。护士说你还没醒，他就...失控了。"

"失控？"

"信息素暴走。"徐子谦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触发了医院整个Alpha警报系统。他们不得不给他注射强效抑制剂。"

季昀想象着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傅沉失控的样子，胸口一阵刺痛。他掀开被子："我要见他。"

"医生说你得休息..."

"现在。"

徐子谦叹了口气，扶他下床："走廊右转尽头，VIP2室。门口有保镖，但应该不会拦你。"

果然，保镖看到季昀后直接放行。病房里，傅沉趴在床上，背部覆盖着厚厚的敷料。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转头，黑眸中闪过一丝亮光。

"你醒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沙哑，"感觉怎么样？"

季昀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回应。照片上的两个小男孩，医疗报告上的"傅氏匹配度"，赵景明关于父母死亡的暗示...太多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为什么？"他最终问出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认识？"

傅沉示意他坐下，季昀却固执地站在原地。傅沉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不确定是你。"

"什么意思？"

"二十年前那场事故后，你消失了。"傅沉的声音低沉，"我父亲只说把你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拒绝透露具体位置。我找了很久...直到在馥郁闻到你的信息素。"

季昀握紧拳头："所以第一次在实验室见面，你就认出了我？"

"不完全是。"傅沉试图起身，却因疼痛皱眉，"你的白发很特别，但长相变化太大。是你的信息素...那种特殊的栀子花香，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季昀想起傅沉温室里那株标着"J.Y."的栀子花："你一直在找我？"

"十五年。"傅沉直视他的眼睛，"我去了几十家孤儿院，直到三年前才放弃。"

这个答案让季昀措手不及。十五年？傅沉找了他十五年？

"为什么不直接相认？"季昀追问，"为什么要假装是偶然相遇？"

傅沉的表情变得痛苦："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那场事故很恐怖，你当时受了很大刺激。医生说过度刺激可能造成二次创伤。"他停顿一下，"而且...我需要确定你是否安全。"

"安全？"

"季氏实验室的爆炸不是意外。"傅沉的声音变得更低，"有人想毁掉你父亲的研究...和整个季氏血脉。"

季昀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谁？"

"我不确定。"傅沉摇头，"父亲临终前才告诉我你还活着，但警告我在查明真相前不要相认。那天在孤儿院，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

"用更多谎言？"季昀忍不住提高音量，"宣布我是你的法定Omega？这就是你的'保护'？"

傅沉的手攥紧床单："我搞砸了。但当时董事会要开除你，媒体在攻击你...我慌了。"

"所以你选择剥夺我的尊严和专业声誉？"季昀的声音颤抖，"你知道外界现在怎么看我吗？一个靠信息素和Alpha庇护上位的Omega！"

"我错了。"傅沉罕见地承认，"但我对你的感情与信息素无关。从重逢第一天起，我就..."

"够了！"季昀打断他，"二十年...你和我父亲一样，替我做决定，控制我的人生。甚至连相认都要按你的时间表来！"

傅沉沉默了片刻："你想要什么？"

"真相。全部真相。"季昀深吸一口气，"我父母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有人要追杀我？我们的信息素为什么这么特殊匹配？"

"我可以告诉你。"傅沉艰难地撑起身体，"但你要保证听完后不单独行动。对方很危险，赵景明只是棋子..."

季昀冷笑："又是命令？"

"请求。"傅沉纠正道，"作为...朋友。"

这个词在两人之间悬停了片刻。季昀看着病床上的傅沉——那个永远强大冷静的Alpha现在苍白虚弱，眼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恳求。

"我需要时间考虑。"季昀最终说，"太多信息...我需要消化。"

傅沉点头："我理解。"

季昀转身走向门口，却在握住门把时停下："那张照片...我们在栀子花丛前拍的。你还记得那天吗？"

傅沉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记得。你六岁生日。我偷偷带你溜出实验室，去花园摘花。你笑得那么开心..."

季昀没有回头，因为他感到眼眶发热。那个模糊的儿歌记忆突然清晰起来——是傅沉在唱给他听。他们确实认识，而且很亲密。这个认知既温暖又痛苦。

"好好休息。"他轻声说，推门离开。

走廊上，徐子谦焦急地等待："怎么样？"

季昀摇头："回我病房。我需要整理思绪。"

刚走出几步，身后傅沉的病房突然传来警报声。医护人员冲进去，紧接着是一股强烈的雪松信息素爆发——痛苦、焦虑、不舍，浓烈到连Beta都能感受到不适。

"他又失控了？"徐子谦惊讶地问。

季昀站在原地，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傅沉的信息素中传递的情绪如此赤裸，如此真实，让他无法继续欺骗自己——无论有没有信息素影响，他对傅沉的感情都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吸引。

但信任一旦破碎，不是几句解释就能修复的。

"走吧。"季昀强迫自己迈步，"我需要时间。"

回到病房，他打开徐子谦抢救出来的照片和文件。照片上的两个孩子笑得那么灿烂，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烦恼。谁能想到，不久后一场"事故"会夺走其中一个的一切，而另一个会用十五年时间寻找对方？

季昀轻抚照片上黑发男孩的笑脸。小沉...现在的傅沉。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约定？为什么命运要将他们分开又重逢？

窗外的天色渐暗，季昀做了一个决定。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唯一存着的那个号码。

"我需要知道全部真相。"电话接通后，他直接说道，"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傅沉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依然带着些许沙哑。

"平等。"季昀坚定地说，"不再隐瞒，不再替我做决定。我们一起面对。"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我答应你。"

"明天早上十点，医院花园见。"季昀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

这一夜，他梦见了栀子花丛和儿时歌谣，梦见了黑发男孩牵着他的手，梦见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和随之而来的漫长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