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细针般刺入鼻腔。鸣悦睁开眼时,输液管的透明液体正滴到第三十二滴——她数得清楚,因为天花板裂缝的走向恰好将她的视线引向滴壶。
不锈钢托盘的反光里映出一张陌生面孔:短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圆眼睛下方泛着青灰,像搁置太久的苹果。她试图蜷缩手指,却发现左手被固定着——不是束缚带,是十二岁孩童才有的、能看见淡蓝血管的纤细手腕。
不对,这不对,她不是应该……已经死过一回了吗,为什么还活着,而且这不是她本来的身体。
"醒了?"
看着就是奢饰品的裙摆擦过病床护栏,女人合上杂志时,鸣悦注意到她指甲边缘有剥落的红色——像是匆忙补过又蹭花的。
"医生说你再不醒就要成植物人了。"女人用签字笔尾端按下呼叫铃,笔帽上的钻石划出一道冷光,"不过现在,你正好赶上继承人的课程。"
鸣悦的喉管火烧般疼。她蠕动嘴唇,吐出一个气音:"母——"
"你父亲过一会来。"女人用湿巾擦拭刚碰过杂志的手指,"他喜欢那个私立医院的护士叫你'大小姐'的样子。"
不出片刻,男人的古龙水味先于身影侵入病房。他单手解开西装扣子,另一只手将文件摊在床头柜上,纸张边缘沾着咖啡渍。
"脑部扫描正常?"他问女人,眼睛却盯着监测仪。
鸣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男人终于看向她,目光如同扫描商品条形码。真可笑啊……她有些自嘲的想,重来一次还是没有摊上一个好家庭吗,明明那么多人都能逆天改命,有一个好父母……但至少她现在没有任何疾病,不是吗?
第二天清晨,一个沾着墨渍的书包撞开病房门。一个小男孩的衬衫纽扣系错位,右鞋带散开着,却像捧着圣物般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融化变形的太妃糖。
太像了。
鸣悦控制不住的想。
"他们不准我进ICU。"小男孩把糖塞进她掌心时,指甲缝里还留着颜料,"但我知道你能听见——每次我说要画全家福,你的心电图就会乱跳。"
糖纸黏在鸣悦指尖,扯出细丝。她舔到盐味——不知是男孩手心的汗,还是自己落在糖纸上的泪。她看到了那张全家福,相框上的写着——鸣川和最爱的家人。
真好,还有人活在童话里。鸣悦有些苦涩的想。
出院第三周的深夜,鸣悦逐渐熟知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生活,有些好笑的是跟他过去的区别其实不大。“是不是这个名字的人都不怎么好运。”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早知道应该学一点东方玄学的……”
鸣悦大概是不想活的,但是她也不会蠢到去寻死。她只会这样继续按部就班的,行尸走肉的活着。就像过去一样,不过上辈子她有弟弟和朋友作为活下去的动力。这辈子活的动力可能是——
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这很荒谬,一个表面看上去十几岁的孩子没有活下去的动力,多可笑啊。可明月自己知道,她的身体里,已经是个快奔三的灵魂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这具身体如果死了,那个酷似自己弟弟的孩子就能活下去了。
生与死的命题,时隔10年以后又放在了她的面前。天平的左边是生,她可以经商,继承商团,做出一番事业。而商团的右边是死,但是那个孩子能活下去,她也可以不再受累。
彻底康复后的第一个清晨,鸣悦站在商团账房门口。父亲把新账本扔在桌上时,封皮擦过她左手虎口,留下一道浅红的印子。"三个月内熟悉所有货品价格。"父亲说完就走,古龙水味在密闭的账房里凝成实质般的压迫。
“哈……这股子爹味儿怎么这么重……真够让人恶心的。”
鸣悦翻开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像蚂蚁列队爬过纸面。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看过的财务报表,右手不自觉地开始转动钢笔——笔尖在纸上洇开墨点时,她才惊觉这具十二岁身体的肌肉记忆如此陌生。
“年轻的身体,老去的灵魂,这种无趣的剧情也会出现在我的身上吗……呵呵……”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顺从的记下报表,听从那无趣的计划安排。
时间就这样悄然走过,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去,但也并非一切都是好的,过去的疾病逐渐又爬满了全身,幻觉,耳鸣,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又一次充斥她的生活。
“连三年都撑不到的身体还是和过去一样啊……”鸣悦有些无奈的感慨着这一切,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她又变回了以前的优等生。
麻木的,无趣的,成绩优异的身体羸弱的优等生。
所以,她做了个不一样的选择,她要练武,她要试着让埋在她身体里的元力种子发芽。
训练场的沙袋在数次击打后破裂,重金聘来的教练皱眉看着鸣悦渗血的指关节:"小姐今天又走神了?"鸣悦甩了甩手腕,那里有昨夜抄账本留下的墨渍。"无事 ,继续吧。"
她摆出防御姿势,余光却瞟向库房方向——昨晚清点时发现的三箱水晶边角料还堆在角落。
深夜的库房,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将鸣悦的影子钉在货架上。她蹲在第七排货架后,用裁布剪刀小心打磨水晶碎片。第一只人偶完成时,东方已经泛白。粗糙的水晶小鸟躺在掌心,翅膀歪斜得像她上辈子叠坏的千纸鹤。
次日。
"南区丝绸报价错了。"林总监把报表拍在桌上,咖啡渍在纸张边缘晕开。鸣悦盯着那个被下属多写一个零的数字,左手悄悄按住口袋里的人偶。直到对方离开,她才发现掌心被水晶棱角硌出了深红的凹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个月。鸣悦学会了在父亲查账前修正所有错误,能在三招内放倒商团护卫,还收集了二十三箱水晶废料。她的人偶越做越精致,最近完成的猎犬能在桌面上小跑三步。
继承人的课程是要互不干预的,所以这段时间除了晚饭的时候,她几乎没见过那个孩子。
“这样也好,有利于我活着。”鸣悦有些自嘲的笑着,处理着手里的水晶人偶。
老实说,这段时间通过书籍和各种各样的经商知识,她大概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单纯的日式异世界,而是自己过去看过的某部动漫,某部……非常烂尾的动漫。
“但是角色很吸引人,不是吗?”鸣悦的幻觉又出现了,那个女孩儿仿佛化作了她手里的人偶,一颦一笑恍如昨日。
“嗯,你说得对。但是就算我想让那个孩子活下去,我也不会去参加凹凸大赛的。”她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时候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已经可以笑着和自己眼中的幻觉对话。看吧,她接受了自己,接受了无趣而自私的自己。
“你不是说你再也不会自残了吗?”女孩在笑,就像过去的每一次相处一样,笑的那么天真,那么无邪,就连转身离开时也是这样。
“你知道的,那是善意的谎言,像你一样”鸣悦有些无奈的笑,为人偶补上了口红。
她本以为日子还会这样一成不变的过,直到未来某一天,连那个孩子也到18岁之后,他们两个之中会由董事会决定出谁是继承人,而剩下的那一位会被注射毒药而死掉。
一场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比试。
鸣悦都还在想自己会不会活着到那一天呢,没有活下去的动力,就没有比试的动力,或许他可以把那个孩子当做动力,但那分明是自杀的动力。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犹豫而改变,变故直到了她16岁那一年才终于出现。
和往常一样的一天,处理商团报表,舞刀弄枪,整理水晶摆件——直到她的线人到她面前报告说,雷王的三皇子和某个私生子逃到了她们的管辖区域。
她那时候的表情可能真的很可怖吧,鸣悦后来这样回忆,毕竟身经百战的线人为数不多的露出了惶恐的表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的问。
“雷狮和卡……雷鸣吗?”
线人颤抖的声线回应了她。
“并,并不清楚那位私生子,但是,但是那位三皇子确实是叫雷狮。”
之后鸣悦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灵魂脱离肉体,以后由肉体麻木的说出来的。她忘了自己下的什么指令,她只知道——
她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准备飞船。"她下令,声音平静得可怕。
"可是商团规定——"
"准备飞船。"
染血的鸟偶从她指间滚落,在桌面上弹跳两下,最终静止。
窗外,雷王星的三皇子正穿过漫天黄沙,他海盗旗上的闪电标志像极了心电图最后的平直线条。
鸣悦笑了。
原来重生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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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