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坊如今是京城胜地，不少慕名而来的外地客商纷纷一掷千金，只为看传言中一笑勾人心魄的花魁一面。

新婚夜郎君自尽的晏三娘子被公婆赶出了家门，又回到了红绡坊，只不过如今她卖艺不卖身，每旬献舞三次，今日正是。

“弱女子求个傍身之处罢了，三娘可怜，大爷们查案奴们自是配合的，只望爷明鉴，那公堂大牢她已经下过一次，该说的她都说尽了……”

红绡坊老板徐洛年轻时也曾是一曲动洛阳的歌姬，如今年纪大了说话声音还和黄鹂似的，听软了奇世行的心肠，和她保证再三，只是问问话绝不为难晏娘子……

奇世行送走徐洛，一脸惊慌的百里弘毅和兰因才从揽客的姑娘群里走了上来。

护着百里弘毅的兰因还在感慨：“之前远远看是莺莺燕燕，这回离近了才发现明明是豺狼虎豹嘛！”

奇世行大笑，笑够了道：“这些姑娘们什么男人没见过？一眼就看得出你家少爷没近过什么女色，故意逗你们的。”

百里弘毅理了理衣襟，对着奇世行颔首行礼：“奇大人。”

他一本正经，奇世行也收了嬉皮笑脸，“百里二郎，久闻大名。”

之前百里弘毅病好后知道奇世行来找过他，只派人去要了两样东西，今日约了在红绡坊，才算得上二人第一次见面。

奇世行上下打量一番，想到上次那惊鸿一瞥暗自嘀咕：也是个俊俏挺拔的郎君，百里家除了百里尚书那个老狐狸看样子净是美人。

“可有请到晏三娘一见？”百里弘毅没有和他多寒暄，上来就直截了当问话。

奇世行没有搭话，自顾自进房间坐下，拿起紫砂品茗杯抿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开口：“上次百里公子没有缘由问我要东西我给了，这次又让我来用大理寺的名头请晏三娘一见，总该给我些解释罢？！”

百里弘毅皱眉：“我以为你是找我帮你破案，自该配合行事？”

闻言奇世行一哽，他纳闷了，滑不溜秋的百里扈怎么养出的这样的儿子！

听他俩说话想扶额的兰因步到桌几前，跪坐下殷勤给奇世行续茶：“奇大人见谅！泓忍法师说我们二郎是天生的木石之心，做想做的事心无旁骛，于旁事便冷了些，并非有意冒犯。”

奇世行闭了闭眼，有台阶就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没什么。”

他睁开眼又看向百里弘毅：“百里郎君可耳闻坊间传闻？”

没等百里弘毅回答，奇世行又道：“去岁岭南地震，有乱党便借机生事，说什么‘女主当政天降不祥’，如今京中接二连三有祸事发生，你我所查之事，听起来不过一则奇闻，一个不慎却也可致朝堂不稳……”

百里弘毅虽说是木石之心，倒也不真是石头做的，他想了想，如对方所愿坐下开口解释：

“探花自刎一事，我怀疑与妖有关。”

“……”

苦口婆心半天的奇世行嘴角抽了抽，觉得这半个和尚念经念傻了，拿画本传奇里的东西来和他扯！

兰因看着奇世行表情不对，道“奇大人可有耳闻当年文公案？”

奇世行压着火气：“自是听说过，文公祭前夜，盗圣偷走了御赐编钟挑衅，百里郎君在七日内找到了编钟，神童之名闻名天下。”

现在看不过如此，大概之前也是巧合罢了……

“那您可曾怀疑过，即便是盗圣也是人，如何能瞬息偷走千斤重的编钟？”

奇世行一愣，“守卫松散，盗圣手段又高明……”

“这是戏文画本里演的。”百里弘毅眉头轻微皱起，神色终于也有了些无奈，“奇大人来京两年，当真还觉得京畿卫治军松散吗？”

奇世行不言语了。

圣人脚下，遍地权贵的洛阳其实治军治吏都比地方还严些。

“准确来说，不是我找到了编钟，是偷走编钟的妖怪找到了我。”

百里弘毅当年不过十二岁，即使已入国子学旁听，有些聪慧之名，上面也不会撇开满朝文武，真把祭礼编钟丢失这种大事指给他办。

他不过是与同窗们一起去祭礼凑凑热闹，最多那套编钟运去文公庙前是他父亲主持的工部督造的，除此之外没有再多联系。

谁想到当天夜里一只全身脓包流着绿脓血的巨型蛤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张口就要生吞了百里弘毅。

那畜牲不止长相恶心，身上的脓液还仿若金水，蹭在百里弘毅身上会慢慢侵蚀衣物皮肤。他最后拿着一把防身的匕首钉在那恶心畜牲颚上，坚持了几个时辰，快天亮时终于被那蛤蟆吐了出去，落在了一片水域中。

恶心大蛤蟆没了踪影，落入水底的百里弘毅却发现了木梁铜柱被侵蚀了一半的编钟……

楼下的鼓声弦乐忽然换了曲调，想来是晏三娘子要登台了。

奇世行和百里弘毅起身出门踱步到二楼栏杆边向下看。

兰因跟在后面，看不出奇世行信没信他们主仆二人的话，老实讲要不是少爷当年妖伤难愈是他亲眼所见，他也很难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

“我不过登门一次，百里郎君便知道我是谁，找你是为了什么？是因为，百里郎君本就关心此案吧。”

奇世行说完，百里弘毅没有开口，他继续道：

“我本来以为是因为神童大多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百里郎君喜查案，现在看来，是因为百里郎君怀疑与妖有关罢。”

“要是我，也是会不甘的，十二岁便入学国子学，是何等的天资过人，却因为卷入妖的事情，被送走避世六年，如今不如自己的同窗们皆已平步青云，自己却…”成了家族弃子…… 奇世行摇了摇头，看向旁边仿若未闻只专心看着台上花魁跳舞的百里弘毅，话语间是无尽的可惜。

“此案过后，我必向禹王进言，助百里郎君重回国子监。”

百里弘毅一心只看着下方转圈的舞娘沉入了自己的思绪，站在他们身后的兰因却一脸嫌弃盯着奇世行。

我家少爷想回国子监，老爷或者太子妃一句话的事情，哪里用得上你家禹王？

殊不知这位奇大人脑子里，已经把那日百里府看到的男子与百里弘毅遇妖等等事情全部串联了起来，只不过串的方向是另一种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