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止没有骑马，八万人到底还是兵分两路，四万步兵匍匐在雪地中等待时机，趁乱杀入敌营。

四万骑兵则快马加鞭赶到北齐人前头去，当步兵从后方杀入之际，骑兵负责正面战场，同北齐大军正面作战。

裴止将马赠予了祁封年，由他亲率骑兵。甚至也放弃了他的长枪。裴止是骑兵出身，善于用枪。枪也与他骑兵的身份更为相得益彰。

但是此战之重，不在于前方的正面战场骑兵厮杀，而在于后方的趁火打劫。

后方想在一览无余的平野里隐藏身份，骑马是不可能的。分分钟就容易暴露自己的身影。唯有像死一般安静，身上全是寒雪，才能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藏匿身迹。

裴止双手使双剑，领头杀入敌营。

他冲的太猛，速度快，手中的剑也快，北齐士兵应付不暇，纷纷逃窜。

裴也并未追赶，他的目标很明确，先万军敌中取北齐太子的首级，其次找到北齐太子的马，上马再打。

而北齐太子的大帐也很容易找，北齐几十年来都是燕梁的附属国，营帐的布置同燕梁相似。甚至同裴止的大帐都有点相似。

只不过燕梁北伐军穷，只是随便找了个黑灰不知是何动物的毛皮做军营大帐。而北齐却是实打实的狼皮，暖和得很。

而裴止找到布和楚鲁的时候。

他怀中依然抱着伊力特。

裴止突然想起来，伊力特在很久以前，和他说过的一句笑言。

“如果有一天我大仇得报，你找不到北齐太子是谁，就去找找谁抱着我的尸体。那个人就是北齐太子。”

裴止双剑负在手下，不先动一发，却蓄势待发。

布和楚鲁怀中仍然抱着死去了的伊力特。

他看着裴止。

已经猜出了来人身份。

在这些时间里，他已经想穿了裴止的计。虽然他还是不知道乌鲁赫扎的下落，也不知道有许戌其人。

但是他已经猜到，乌鲁赫扎已经回不来了。不然怎么可能久久不与他通报军情，也久久没有下落。

可能是被靠近北境的燕梁淇南王所杀。

而想当初自己是何等意气风发，亲领四十万大军踏足燕梁北境。或许一开始……

“我已无颜再见北齐父老。”

布和楚鲁长叹一声，满是英雄末路的悲壮。

“不过一头而已，拿去便是。”

他抽剑出鞘，毅然拔剑自刎而死。

他是七岁便能拉过长弓，十二岁便能猎杀草原雄狮的草原之子。他是北齐太子，是北齐臣民公认的北齐下一代可汗，兀良合·布和楚鲁。

只要他愿意回到大齐，就算他的兄弟已经谋朝篡位，但只要他振臂一呼，依然会有成千上万的北齐儿郎愿意同他冲锋陷阵，再战一回。

裴止沉默着，割下他的头颅。才发现他已经毒气入体，早就漫延至心脉之中。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了。

裴止骑上马，用剑将布和楚鲁的头颅高高挑起，飞窜在北齐大营的军营中。

一边驾马狂奔，一边扯破了嗓子喊。

“北齐台吉已死，速速归降。”

但裴止的运气就比许戌差上了不少。

对北齐大军而言，裴止的做法确实是最杀人诛心的，但也等同于将北齐人的脸面往地上踩。

况且北齐人对于布和楚鲁而言，不仅仅是北齐台吉那么简单。布和楚鲁是北齐人公认的下一代明主，更是北齐大部分年轻儿郎的草原梦。他们将台吉视作自己不可言说的兄弟手足一般，将他视为天神一般的偶像。

裴止的行为很容易使得本就混乱不堪的北齐大军士气低落，人心涣散。但也会造成极个别人的彻底疯狂。

你仗着自己骑马跑得快是吧？

我北齐人都是睡在马背上的，谁不会骑啊？

你以为自己艺高人胆大是吧？

你现在人可是在我们北齐人窝里，我们北齐最不怕的，就是拼人。

于是在诸位将军的强烈命令下，让手下所有能喘气的士兵都即刻骑上马，不惜一切代价，也务必要将台吉殿下的头给抢回来。

这不仅仅是影响自己头上乌纱帽同军营士气的问题，更是象征着北齐的尊严与脸面。

身处正面战场的祁封年人有点懵。

因为北齐大军是四国之中出了名的永不撤退，并且上了阵永远跟疯狗一样横冲直撞，埋头猛冲。

而今日的北齐大军，不过是远远和自己的四万骑兵打了个照面，对方几乎是眨眼之间就立刻扭头就走。

祁封年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命令骑兵立刻追上去。

北齐人行军打仗素来是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的，只有一个最老阴比的乌鲁赫扎，这老贼阴得简直不像是北齐人。

而且刚刚的北齐士兵接到什么命令，扭头就走的惊诧和愤怒，明显不似作伪。

于是出现了值得人捧腹大笑的一幕。

四万燕梁骑兵追着八万北齐骑兵砍，而北齐骑兵似乎被什么巫蛊类的东西控住了一样。

甚至连反击的功夫都没有，一直往后逃窜。

祁封年有生以来，还没有打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一仗。

四万打八万，被打的八万不仅一直不出手，被打得上下乱窜。而且甚至还手都不怎么还手。

祁封年刚有些许喜色，他忍不住想笑。

但是很快就笑不出声了。

道路并不长，但他往后回忆起来，却恨裴止赠予自己的那匹，一日能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实在还是跑得太慢。

地上尽数都是尸首，有燕梁人，也有北齐人。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的尸体。垒起来很厚，很高。

因为年过以后，又过了两月有余。早已立春，冻结的河水也渐渐融冰。河面上血流漂橹，河水被染成了深红色，像是流淌着的血管。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裴止的。

裴止在许多长枪的枪尖上，有一只枪穿透了他的胸口，透出来点点寒芒的枪头。他整个人被这些枪高高挑起。

他的发髻已经散了，乌云一般，却沾满血迹，脏污，披头散发，遮住了他的头。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让人感觉他已经死了。

而那些握着枪的北齐兵卒也死了，他们临死之前，仍然保持着挑枪的动作。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北齐太子已死，军心已散、溃不成军，北齐大军腹背受敌，许多北齐人被烧死，毒死，但更多的，是被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的燕梁士兵杀死。

燕梁四万人的队伍牺牲很小，至少同北齐比较起来。

燕梁几乎活下了大多数人，而北齐的十二万大军，差不多是全军覆没。

最后的一幕，是那位传说中神明一般的指挥使，燕梁战神，被许多北齐兵卒以长枪高高挑起，以儆效尤。

所有人都不敢移动裴止。

他仿佛一尊雕像一般令人震撼。

北齐剩下的八万骑兵没有投降，他们很快扬鞭离开了。他们是骑兵，如果祁封年不下令燕梁骑兵追赶，没人能追上他们。

而且北齐人善骑马，远远超出其余三国。不是追了，就一定会有结果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裴止一定要重挫北齐骑兵，一定要关门打狗，拼死留下北齐骑兵的原因。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燕梁北境，但烙印在他们身上的屈辱与阴影，却永远不会散去。

北齐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原来也会战败，也会投降，并没有如同传说中一样，百战百胜，形同鬼神。

祁封年亲手将裴止从枪尖上接了下来，带回了冲山关，接下来就是打扫战场。

又或者处理北境十四城战事以后又该何去何从的问题。

但这些事情，都似乎不是应该他来做的。

总而言之。

燕梁，北境。

战事结束了。

而此时此刻万里以外的京城，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这是许南州登基以后过完的第一个年。

原本年时应该有燕梁各地的诸侯、刺史入京叙职。

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形式上承认许南州新帝的合法身份，同时将每年地方应该孝敬给中央的银两等东西给到位。

但是今年并没有一个地方刺史选择入京，所有人都在边上观望。观望这位新帝是否确实坐稳了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

观望那位前往北境平北齐之乱的旧帝，是否能够真的平了边境战事。而不是自己也身死人手。

侯俊杰就是在这个时候，入了京。同时他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侯俊杰一入京就彻彻底底将自己包装成了个酒囊饭袋样，毕竟他也不用演，之前在定北都府骄奢淫逸的生活不是白过的。

简直是本色出演了。

直到被许南州这位新帝召见，他才一五一十说出了他的好消息。

侯俊杰用一个酒囊饭袋的口吻，将自己加工过的故事娓娓道来。

描绘了自己如何通过许戌的虎符，发现了许戌的皇帝身份。同时如何去冒名顶替许戌的身份，又如何借助都府使的手，公开处死了许戌。

随后又絮叨了一番他在定北都府是如何花天酒地，最后一直到北齐人打上门来，自己吓得如何屁滚尿流，于是决心入京，依附新皇。

最后表达了一番对新皇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不求新皇赏识，但求新皇在京城给他一口饭吃就足矣。

由于故事确实是真的故事，只是结局部分进行了些许艺术加工。

同时侯俊杰本身就有着加满的交际能力，侯俊杰人情世故这方面，可是从小摔打出来的。

于是许南州也被他哄了去，到底是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