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许戌不由得接道。他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听到《离骚》,许戌脑海里第一浮现的便是此句。
裴止闻之,合掌大笑,身体都为之轻轻颤抖,笑曰:“呵,宁不知我的皇帝陛下,还有如此田园隐逸的一面。”
整个上都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将天家权柄视作自己的禁脔,牢牢握在掌心里,不论是谁都触碰不得。
而裴公之所以被忌惮赋闲,也正是因着,他抓住了那些陛下现在没有掌控的权柄。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裴止顿了顿,声音犹如玉石相切。接着他徐徐道来,“臣倒以为,此句更合臣之心意。”
许戌未再同他在此处过多纠缠,话锋一转。
“从一开始的京城夺地案,到后来朕同白云飞的交易,以及南诏王率军北上抗齐。裴公都一一算尽,就连朕会今日来求你出山,想必恐怕裴公也是将计就计吧?”
许戌从不惮以最恶劣的恶意去猜忌裴公之心。
他并不知道裴止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他知道,一切的事情发生得如此顺利,背后必然隐藏着裴公的不少手笔。
裴止未答他,只是翻了几页书。但翻书页的那根手指却捏得很紧。原来看似宛若神佛般的裴公,也会有别样的情绪,乃至于感情。
“裴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又发挥了什么作用呢?南诏王之死不会也是爱卿的手笔罢?嗯?”
许戌话锋渐冷,语气不阴不阳。
陛下平日里常常眼眸温润,独独只对他冷眼相待。裴公心知肚明。
“陛下,臣冤枉。”
裴公双膝跪地,两手在袖中紧握,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脸色,却像是只被折了双翼的鹰。但裴公毕竟是裴公,他自有他的一番气度,雍容清贵,桀骜不驯。
因着裴公还有十足的利用价值,许戌到底不想同他撕破脸,又做样子般说了几句场面话,宽慰了他一番。
许戌很明显地在说一些很敷衍的场面话。裴止也知道,但他更知晓,到底是君臣有别。
…
北域的极北处。
“父亲,北齐的军队已经开始修筑高墙、地壕,坑陷……打造攻城工事。”
“围而不攻,袭而不击。北齐是想要围城困死我们呐。”
年长的将军肃立在军阵地图前,回视之,长叹息。
“城内还有多少粮草?水源呢?务必要稳住民心,不能使军队溃散。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开仓放粮罢。”
“水源,不足而患,但粮草,已经不多矣。最多只能再撑两个月。”
两个月,倘若京城派兵来支援也鞭长莫及,从离北域最近的诸侯处调兵,也不过几万人马。在大齐的十五万大军面前,只是土鸡瓦狗罢了。
而想从兵多将广的地方调兵驰援,最快也得四个月才到。
拖到那时候,这座军事重地早就失守,再怎么调兵也是无济于事。
难道真是天灭我燕梁一统江山梦?天要亡我祁氏一族?
年轻将领心中希望的火苗渐渐熄尽了,在最初的时候,也许弃城逃走还能保全我祁氏血脉,哪怕是背负逃兵的罪名。
但现在,连跑都是痴人说梦。
城池的四面八方都被北齐人围了外三层里三层,哪怕是飞出去一只鸟,也会被立时射下来做成烤鸡。
…
随着冬日第一场雪落下。
整座京城却是烈火烹油,你方唱罢我登场,总算热闹起来了。
京中谁人不知,五世三公丞相左仆射府,最近新认了个义女。此女命带富贵,天资不凡,被太后亲封为永安郡主。
今日正是永安郡主同燕南王大婚之日。
燕南王何许人也?先帝第六子,当今陛下同父同母的兄长,亲手足。
陛下自然待他不一般,古来亲王成年后便须率土封侯,分封至自己的驻土。
而这位燕南王成年便被分封到了最为富庶、人口密集的京畿地带。而这本属王土,非当世帝皇不可有。燕南王一区区亲王,竟占了天子之领属。
但竟连天子都默然不语,谁人敢否?
确有一人,那人可谓是国之栋梁,可惜为谏言而死,一头撞在太后垂帘听政的宫柱旁,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
更是允他燕南王可常驻京中,连王府都占了京中皇宫以外的大片中心领土。京都谁人不知上都二宫齐驱并驾?一是皇宫,二便是他燕南王府。
“小姐,您今日涂的胭脂真美呀。小姐本就是京都第一美人,天姿国色。用了这特殊的胭脂,必然连宫里那位死了的李贵妃活过来,都比不上小姐您。”
那丫鬟梳双环下垂对称发髻,一身浅紫丝绸苏绣密织长裙,腰间系一条光滑若流水般的锦带点饰,竟是浮光锦。
自苏州进贡,价值连城,非天家皇族不可用的浮光锦。京中多少高官豪族的夫人、小姐,头都撞破了,未求得来半寸的浮光锦,如今却随意地被系在一个丫鬟的腰间。
“紫娟,我不是说了嘛,在私下里你唤我娇娇就好了。何必小姐、小姐的叫着那些虚礼。”
宁娇娇娇嗔道,一手拿着她制作的口红,对镜点涂着她那樱花般娇润粉嫩的唇瓣。
宁娇娇才不是这些思想落后、古板的古代人,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异世的灵魂。她从小接触到的便是人人平等、公正法治的民主制度,学的更是语数英物理化等自然、社会科学。
在刚穿来时她便步步为营,一路斗庶姐,虐姨娘,踢走前渣男,弄残白莲花。终于是被丞相认了义女,又被当今太后封了永安郡主,将要嫁给权势滔天的燕南王。
京中那位陛下长病不起,一月有余。早已不问朝政,朝廷、皇位也不过是她夫婿的掌中之物罢了。
想必过不了多少日子,我便能坐上那最高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宁娇娇眸色渐深,嘴上不说,心里却只挂着封后一事。
…
势分三足鼎,位压五行尊。
两家流水般的嫁妆、聘礼抬了三天三夜都未抬完,从京畿地带一路如长蛇般铺到京都最深处,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五品中丞算什么东西?三品大员都只能给我家王爷去偏桌里猫着。”一个小厮尖酸刻薄的挖苦声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尖锐地传来。
而被他指指点点,呼三喝四的五品中丞,本是朝廷命官,也算高官大员。也只得连连赔笑,吩咐家奴送上贺礼,留个名后便悻悻离去。
…
“二拜高堂——”宫里太后派遣来的司礼太监拉长了音叫。
堂上坐着的便是当今太后,同五世三公丞相左仆射。
当今陛下因着重病未愈,未能亲至。却吩咐了心腹带上重金祝贺,更是又下旨加封了燕南王的爵位,同永安郡主的官身。
李子易:夭寿啦,居然有人敢收皇·铁公鸡·抠门鬼·帝的银子,还是重金。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无一不体现了这位年迈老人的欣喜之意。
当今太后已年过六旬,身穿紫红色苏绣刺紫凤凰暗纹长摆凤袍,长发高高绾起,头戴金步摇冠,雍容华贵。可见其年轻时的风姿绰约,娉娉袅袅。但脸上深而密的沟壑,无不显露出她年岁已高。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同自己千挑万选来的儿媳。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骚动。
“锦衣卫奉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散开。”一队黑衣黑袍带刀侍卫正在此时找上门来,领头的黑衣人正是李子易。
丞相左仆射的亲儿子,跪在地上的是他的表妹,乃至于未过门的表妹夫。甚至目下他老爹还坐在那高堂上。
燕南王闻讯立时起身而站,宁娇娇身娇体柔又矮他许多,险些摔倒,为了便宜行事,便摘掉了自己的盖头。拽着他的袖子,勉强起身。
“丞相大人,随我走上一趟吧。”李子易已吩咐锦衣卫带一队人马将前门围住,又早早令人守住后门。
若是平时办案,李子易已将剑抵上了犯人的脖颈。但到底是亲爹,李子易并未拔刀相向,而是客气了几分。
“你,你个逆子!”
李胥昱气得暴跳如雷,从高堂上跳了起来。伸手就想扇李子易两个耳光,却被后者闪身躲过。
“李丞相应当知晓,我锦衣卫办事,向来只承陛下圣心独裁。素来是先有铁证如山,后再抓人入狱。”
李子易左手握剑,剑未出鞘,却已蓄势待发。又面沉如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卑职怎敢亲自上门拿人?丞相还是自觉跟我们走一趟吧,别让事情太过难堪了。”
“弟弟,你,你是因我才记恨父亲的吗?”
一旁一身银红撒花正红大袄,腰间束一条青蓝祥云宽边腰带,面容同李子易有四、五成相似的中年男人,跪在两人面前。
“弟弟,为兄给你磕头了,给你磕头了。你要抓就抓我,放了父亲吧。”
李子易闻之停下脚步,眯起眼看着跪在他面前不停磕头的男人,只冷冷笑了一声。
心中却是失望透顶,时至今日,他的这位兄长还没看明白陛下这盘棋在下些什么,甚至连棋盘在哪都摸不到。而这,这就是父亲宠溺了二十年,乃至于整个家族倾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
旁边跟从李子易多年的属下知晓,指挥使刚刚公事公办仍留有几分余情。而眼下这副含笑面容,才是真真正正地冷了心,有了几分铁石心肠的意味在。
“子睿莫要求他,此等不忠不义不孝之佞臣,不过是那人的鹰犬,一条走狗罢了。”
“李指挥使,你在孤的婚礼上当众拿人,将孤置于何地?将我天家威严置于何地?”燕南王往前走了几步,拦在两人面前,一甩衣袖,愤恨诘难。
“哦,差点忘了我们的燕南王殿下。”
李子易笑容更盛,他一身黑衣黑袍,长发束在袍子里,但只是流露几分笑意,就已是风流无限,风华绝代。
一双含情目,两片风流唇。
嘴唇含笑,眸色愈冷。
一旁的宁娇娇自然是万千不能及他半分,哪怕是浓墨重彩又一身大红嫁衣也只得黯然失色。
燕南王素有风流之名,见此美人兮,心神摇曳。只悄悄站直了脊梁,刚刚的愠色也为之消减几分。
变故突生。
“天子剑在此,莫敢不从?”
李子易拔剑出鞘,剑指苍穹,只瞧得见一道寒光剑影,已将剑抵在燕南王脖颈处。
“见此剑者,犹见天子!”
“燕南王及其走狗,统统拿下。若敢抗旨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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