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歌踏入文渊阁,目光如寒潭扫过室内。顾时埋头擦拭书脊,傅动与南歌正合力将一摞古籍归架,三人各司其职,动作流畅得仿佛方才那片刻的慌乱从未发生。
“参见陛下。”顾时最先察觉,连忙躬身。
傅动紧随其后行礼。南歌瞥见门外肃立的侍卫,也收敛了平日的随意,正要依礼,却被萧北歌淡淡打断:“你们两个,先退下。”
顾时与傅动迅速交换一个眼神,不敢有丝毫迟疑,躬身退出,厚重的阁门在身后悄然合拢。
光线骤然转暗,南歌唇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笑,语气带着一丝慵懒:“陛下今日怎有闲暇来此?”
萧北歌神色不动,缓步走向南歌。南歌心头一顿,脚下微不可察地想要挪动,但萧北歌已近在咫尺。他身后紧靠的正是藏匿赵再成的书箱,退无可退,只能维持着笑容:“陛下沉默不语,莫非是想我了?”
若是往常,萧北歌或会冷眼相待,或会拂袖而去。然而今日,他却不知为何,径直欺身贴近,南歌呼吸一窒,强压下后退的本能,僵在原地。
两人鼻息几乎相闻,四目相对,萧北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是啊,那时意可想朕了?”
遭了,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若让师父听见……
南歌面上笑容不变,声音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紧绷:“自然是想。不知陛下想我什么了?”
“真想?”萧北歌步步紧逼,将南歌彻底抵在冰冷的书箱上,两人身躯几乎相贴,温热的气息拂过南歌的耳廓,“朕怎么不信呢?”
南歌被他逼得气息微乱,心中焦灼,箱内之人必能听清。就在萧北歌的唇即将触上他的刹那,却又倏然停住,一个轻如耳语的字眼钻进南歌耳中:“藏谁了?”
南歌眸光猛地一凝。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萧北歌猛地出手,一掌拍开他按在箱盖上的手。南歌反应亦是极快,单手格开萧北歌的手臂,力道巧妙,迫得萧北歌连退两步。
然而,萧北歌并未收势,反而顺势一拳直捣南歌胸口。南歌没料到他竟不闪不避硬碰硬,仓促硬接,一股酸麻瞬间从手臂蔓延至肩胛。
“时意,”萧北歌稳住身形,唇角笑意未散,眼底却冰寒一片,“什么人值得你如此相护?连让朕看一眼都不肯?”
南歌压下翻涌的气血,也扯出一个客气的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陛下念在你我情分上,高抬贵手如何?”
“情分?”萧北歌声音陡然转冷,“在你心里,有什么人能比得过你我之间的情分?”
“陛下误会了。”南歌心知难以善了,试图退让,“您与我的情意,自是无人可替。”
“既如此,”萧北歌不容他喘息,再次逼近,封死所有退路,“为何不敢让朕一见?”
门外侍卫环伺,南歌无论输赢皆是困局,他心知赵再成暴露已成定局,仍下意识挡在箱前:“手下留情。”
萧北歌眸色一厉,正欲强行拉开南歌,那沉重的书箱盖却“砰”一声被从内推开。赵再成面色沉静地站了出来,目光直视萧北歌:“是老朽自己潜入,与他无干。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北歌的动作骤然顿住,锐利的目光落在赵再成布满风霜却依稀可辨昔日轮廓的脸上。十四年光阴荏苒,当年那个教导他的赵太傅,如今只剩一身沧桑与和蔼。
萧北歌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口中喃喃:“……先生?”
赵再成微微一怔。还未等他反应,萧北歌竟已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连南歌都一时错愕。
赵再成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一声长叹:“想不到陛下,竟还肯认老朽这个先生。此乃老朽之幸。”
他曾倾囊相授,看中的正是萧北歌骨子里的冷酷与野心。未能亲眼见证其登顶,是他心中憾事。
“先生授业解惑之恩,弟子不敢或忘。”萧北歌直起身,语气平淡却暗藏机锋,“只是先生若要见弟子,大可光明正大递牌子入宫,何须如此周折?倒让弟子以为,这位南公子又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人进来。”
“我能带什么人进来?”南歌语带不满。
“谁知道呢?”萧北歌眼神如刀。
“老朽原以为你们水火不容,”赵再成目光锐利地在两人之间扫过,最终落在南歌脸上,声音沉了下来,“否则,这小子断无可能活到今日。时意,你做了什么,瞒不过为师的眼睛。”
“师父,”南歌神色坦然,迎上赵再成的目光,“我承认,是我先开始的,是我逼他。有问题吗?”
萧北歌闻言,沉默不语。南歌平日言语撩拨,他或可无视。但方才那句“那时意想我了吗”,他竟鬼使神差地接了,赵再成何等老辣,岂会听不出其中暧昧?
“原来如此!”赵再成勃然色变,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南歌脸上!南歌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门外傅动听到动静,正欲闯入,被萧北歌一声冷喝止住。
赵再成收南歌为徒,起初并非为复仇。但血海深仇,岂能轻易放下?他默许了南歌的恨意,却万万想不到,他会选择如此不堪的方式。
“先生。”萧北歌上前一步,虚拦了一下。赵再成虽怒,亦不敢对他造次,强压怒火,痛心疾首地瞪着南歌:“你恨他,大可堂堂正正杀他!打他!恨他入骨!为何……为何偏选这等下作手段?你让为师……日后如何做人?”他指着南歌的手指都在颤抖。
萧北歌沉默地看着,未再劝阻。南歌双膝跪地,垂首不语,默默承受着师父的雷霆之怒。
赵再成气极,扬起手欲再打,看着南歌红肿的脸颊和挺直的脊背,最终化作一声冷笑:“罢了!我赵再成……就当从未收过你这个徒弟!”言罢,他无视门外可能存在的窥探,一把推开阁门,决然而去。
“傅动,护送先生出宫。”萧北歌的声音平静无波。门外侍卫立刻让开通道,傅动迅速追了上去。
阁门再次关闭,隔绝了外界。
南歌维持着跪姿,片刻后,喉间发出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
萧北歌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凉意抬起他的下巴,声音冰冷:“后悔了?”
“后悔?”南歌猛地抬眼,眼底是燃烧的恨意与决绝,他一把攥住萧北歌的手腕,将他狠狠拉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话语,“我恨你!恨你这副永远高高在上的模样!那又如何?”
萧北歌眸中寒意更甚,反手扣住南歌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同样淬着冰:“巧得很,我也恨!恨你们南家满门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恨之入骨!”
汹涌的恨意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着,南歌猛地发力起身,将萧北歌重重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带着血腥气的唇狠狠封堵住那微凉的双唇,带着宣泄的意味。萧北歌激烈挣扎,拳脚相向,猛地将人推开。
南歌终于松开,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冷声道:“……怎么发现的?”
“你何时规规矩矩的叫过我,自己不清楚吗?”萧北歌喘着粗气,微微舔了一下出血的地方,眸里满是冰霜。
果然还是那么生人勿近啊……明明什么都做了,却还是觉得距离那么遥远。
南歌先是一怔,随即低低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大意了。”他抬起头,毫无温度地盯着眼前的人,“那我是否也可以认为……陛下方才唤我时意时,便已察觉有第三双耳朵在听?”
萧北歌不置可否,眼神深邃难测。
南歌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陛下……没抓到奸情,可是很失望?”
“就算抓到了,”萧北歌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又能如何?”
南歌眸中阴鸷更浓,冷笑一声:“呵……是啊,又能如何呢?”
再缠绵的假象,终究是一场心知肚明的博弈。生死胜负,尚未可知。
“先生被你气得断绝师徒情分,”萧北歌气息放缓,“不去求他回心转意?”
“他想断也断不干净。名义上,他终究是我岳父。即便不认我这个弟子,也总要认我这个外孙女婿。”
萧北歌挑了挑眉,随即又笑了出来:“那朕若此刻杀了你……他会伤心么?”
“你问我?”南歌一笑,“我也说不准。那若是……陛下死了呢?”
萧北歌松开钳制,退开半步,语气淡然:“或许……会有些许遗憾吧。伤心?大抵是不会的。”
“为何?”南歌追问。
“即便今日是他死在此地,”萧北歌的目光扫过空荡的书箱,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也是同样的感受。”
南歌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封的表象,半晌,才悠然问道:“那……若是我死了呢?陛下会伤心么?”
“想试探什么,不妨直言。”萧北歌挑眉,一语戳破他的迂回。
“臣只是好奇……陛下这里,还有心吗?”南歌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那有力的心跳声时常在耳畔跳动着,清晰地震动着。为何却怎么都捂不热?
萧北歌嘴角带着嘲讽的意味,他缓步走向南歌,俯身在他耳边道:“美人计用在我身上,终究还是太过卑下了些。”
“卑下?”南歌不可质否得笑出了声,“那你也算什么东西?只会高高在上吗?”
萧北歌离开了些,字字如刀,极致轻蔑:“南时意,你未必太高看自己,用这下三滥手段对付我,卑劣至极,令人作呕。”
死寂,只有粗重喘息如濒死兽鸣,南歌一顿,面上的表情怔愣一瞬。
“戳痛我?”萧北歌猛地松手如甩污秽,睥睨如视垃圾,“南时意,你永远不配,你存在本身,已是我最大容忍。”他不再看南歌一眼,转身携滔天怒意与帝威,大步走向门口。
“砰——!!!”
蕴含暴怒的掌风狠拍阁门,巨响中门板洞开,门外侍卫惊骇低头,噤若寒蝉。
萧北歌头也不回,玄金龙袍翻飞如寒潮,决然离去。
阁内,南歌喘息未平,唇裂颊肿。他看着洞开震颤的门,听着侍卫慌乱远去的脚步,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冷笑:“呵……”
他环顾这满地狼藉的文渊阁,眼中没有丝毫整理收拾的意愿。
去他娘的古籍!去他娘的差事!
南歌弯腰,捡起自己方才扔在地上的披风,随手往肩上一甩,看也不看那被翻开的空箱子和散落一地的书册,在门外一群侍卫惊恐的目光中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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