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偶遇林祎凯之前，马群耀刚刚递交了辞职信。

所以，这是他最后一次出任务。

辞职是顺了爷爷奶奶的意思——家里就这么一个孙子，一年到头没几天休假，更没有所谓的上下班和双休日，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前段日子老两口又不知从哪看到某个消防员执行任务过程中遭遇意外造成终身瘫痪的新闻，吓得老两口双双血压飙升差点下不来。

于是全家联合给马群耀下了最后通牒：必须辞职，没有商量的余地。

其实，按照马群耀本来的计划，他也并不打算一辈子做消防员，倒不是因为这个职业实在太忙或太过危险，而是人生实在很长，他还有其它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其它想要体验的生活。

所以，如果不是八楼这次虚惊一场，马群耀和林祎凯很有可能就遇不到了。

马群耀上消防车前，林祎凯追过来，从随身包里掏出工作室的名片，递给马群耀。

马群耀捏着名片：“工作坊？”

林祎凯点点头：“嗯，画画。”

马群耀有点惊讶：“你还在画画？”

“对，一直都在画。”

圆圆的眼睛撑得更圆：“所以……你现在是画家了吗？”

“还不算是…嗯…”吐吐舌头，“不过也差不多。”

小麦色的脸颊浮现出笑容：“果然。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马群耀掏出手机，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打出去。

“这是我的号码，我不会换，你要存好了。”

亮黑色的瞳孔在阳光里像透明的玻璃弹珠。

林祎凯不知道怎么，被直视着，竟然有点脸热。

“嗯。”他点头，“工作坊可以画画，还可以做手工工艺品，你有空就联系我，免费让你玩。”

“好嘞。”

马群耀上了车，在车窗里冲他笑了笑。

林祎凯看着那辆车走远，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

马群耀把名字都输好了，前面还有个数字“048”。

林祎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大概是当年马群耀的学号。

马群耀太神了，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他对数字那么敏感？

马群耀和林祎凯之间，也许隔着茫茫人海和十数载的岁月。

但048号马群耀和042号林祎凯之间呢？

同一间教室。

同一张课桌。

手肘碰手肘。

小指勾小指。

林祎凯并没有矫情，当晚就给马群耀发了信息。

手机自带的表情包，白色的小人在挥手打招呼。

马群耀几乎是秒回，也是一个表情包，静态的小柴犬眼巴巴地看着屏幕外的林祎凯。

好可爱，而且十分像马群耀，尤其是眼睛。

林祎凯翻箱倒柜，终于在相册里找到一张小学毕业照。

他和马群耀站在最边上，笑得很难看。

林祎凯想起来，拍毕业照的时候，以他当时的身高，本来老师是不让他和马群耀站在一起的。

但是他俩都很坚持，最后马群耀搬了一张小板凳来，让林祎凯站在上面，他们俩挪到最边上的位置，老师才同意。

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要分开了，实在笑不出来，拍照时喊茄子，眼睛已经红了，皱着两张小脸，硬挤着笑容，又笑又哭的模样又丑又滑稽。

林祎凯把照片拍下来发给马群耀。

马群耀回：咱俩可真难看。

林祎凯：那这么看来，咱俩都变帅了。

这回发来的小柴摇头晃脑，很臭屁的样子。

马群耀：那当然。

林祎凯对着屏幕笑：受不了。

马群耀：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变成画家。

林祎凯回：什么意思？对我没信心啊？

隔了几分钟，“048马群耀”在屏幕上闪烁。

林祎凯接起电话，马群耀的声音有点轻：“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祎凯笑：“那你是什么意思？”

马群耀也跟着笑起来：“不是…都那么久了，很多人喜欢的东西都会变啊。”

再说，也没有几个人能把爱好变成职业吧。

林祎凯反问：“那你变了吗？你现在不喜欢打篮球了？”

马群耀噎了下，说：“喜欢……”

哈哈哈哈哈，林祎凯简直能看到马群耀挠头的傻样。

所以说人的很奇怪，无论外壳怎么变，内核都还是保留着许多看起来不重要的东西，可是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又是如此可爱。

林祎凯打心眼里开心，很难得的纯粹的开心，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是傻乐，就像小时候，看到晴朗的天空、灿烂的阳光，都能笑出来。

马群耀连发了好几张照片过来，也不知道是他本来就存在手机里，还是临时翻拍的照片，全是小学时期的，有他们俩穿着一样的篮球衫抱着篮球的，有小团体给马群耀庆生的，有学校园游会的，还有那次赢了篮球赛满场飞奔的……

一聊就停不下来，从过去聊到现在。

他们确实长大了：马群耀说自己刚辞职，想暂时先休息一段时间，他以前学金融，半路出家去做消防员，连轴转了两年，有点累；现在他住的地方离林祎凯的小区很近，走两个路口就到，他们以前恐怕还在中间的大卖场遇见过；他高中毕业考上了A市的大学，六年前就随爷爷奶奶一起回来了，爸妈还在B市，过几年退休了大概也会回来……

不知不觉就到凌晨，林祎凯窝在沙发里听马群耀说话，夜深人静的时刻，电话里马群耀的声音陌生而温暖，像黑夜里流淌的泉水。

这一点似乎没有变——小火龙总是那么积极、阳光，令人感到放松和开心。

“那你有大概的规划吗？”

马群耀说：“想回去继续读书吧，年底考试。”

“那不是又要忙起来了？”

“是啊。”

“考得上吗？”

“就冲你这句话，也要考上啊，对不对？”

“那周末请你吃饭吧，给你鼓鼓劲。”

他们刚重逢，林祎凯不知道马群耀会不会觉得他很唐突。

“好啊。”马群耀爽快地说，“反正我已经是无业游民了，很闲。”

林祎凯笑：“周六来工作室找我？”

“那有什么问题。”

“晚餐？六点？”

“OK啊。”

“想吃什么？”

“你决定，我不挑。”

“那就韩式烤肉吧。”

“好嘞。”

林祎凯听他说话就想笑：“怎么跟说相声似的。”

马群耀打蛇随棍上，拿腔拿调地：“真的吗？您见笑了。”

林祎凯笑倒。

马群耀为什么那么可爱？

以前他也那么可爱吗？

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的“高”：高鼻梁，高个子，高情商。

林祎凯在客厅睡着了，早上起来也不觉得倦，到工作坊，合伙人兼好友徐昕扬见他神采奕奕，调侃：“遇着帅哥了，这么高兴？”

徐昕扬和林祎凯是大学同学，还住同屋，美院大名鼎鼎的院草二人组，念书期间让整个美院的腐男腐女嗑生嗑死，可惜到毕业了两个帅哥都没有擦出爱的火花——虽然，他们都喜欢男的。

这种事在美院这种怪咖云集的地方就是公开的秘密，时代不同了，大家都挺见怪不怪。

林祎凯大学期间就交过一个男朋友，可惜最后闹得很难看：对方在交友软件上鬼混，不幸把手伸到了徐昕扬这儿，徐昕扬带着林祎凯去跟渣男见面，三方对峙，徐昕扬把渣男一顿胖揍，揍完，拉着林祎凯扬长而去。

毕业了，俩人一起开工作坊，教课也做东西，在不少比赛上拿了颇具分量的奖项，也在业界也打出了名气。

林祎凯才华横溢，徐昕扬有经营头脑，在工作上是最佳搭档，生活中更是互相扶持互相鼓励，这么多年友情始终坚如磐石。

如果说马群耀是林祎凯最初的独一无二的伙伴，那徐昕扬就是如今林祎凯生活中最珍贵的知己。

林祎凯一直是徐昕扬眼中的幸运儿，原生家庭幸福，成长也顺利，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所以他人简单生活也简单，没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难免比较单纯。

单纯没什么不好，但太容易受伤，徐昕扬记得当年林祎凯失恋，在他怀里哭，那模样任谁都会心疼。

所以后来林祎凯没怎么谈恋爱，有一半责任在徐昕扬——没办法，美丽的小蝴蝶身边有一个火眼金睛的死党，总是能透过一本正经的外表看到渣男腐烂的本质，手起刀落毫不手软，把他们龌龊的火苗彻底掐灭在萌芽阶段。

林祎凯倒了一杯咖啡，寄上围裙，因为徐昕扬的问题而想起那张橙色防火服里的笑脸——

有点傻，有点萌，说帅嘛，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徐昕扬见他抿着唇连眼角也弯了，惊讶：“还真被我说中了？”

林祎凯卖关子：“周六你就知道了。”

徐昕扬更惊讶了：不得了，这就要约人上门了？

“你约人来工作坊？这算公器私用吗？”

林祎凯勾勾嘴角：“直接约过来让你鉴定，不是很省事吗？”

徐昕扬立刻抓住重点：“敢情你来真的？什么人呐？这么突然？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林祎凯放下咖啡，笑：“不逗你了，我小学同学，就是那个…”下巴点点置物架上的神奇宝贝，“小火龙。”

徐昕扬愣了一下，不是吧，这都行？

工作坊刚开的时候，林祎凯花了一个月，弄出一个瓷雕。

给徐昕扬看的时候，他都服了：敢情没日没夜就折腾出这么一个幼稚玩意儿？

还做得那么细致，那么精美，还非得放在置物架上最显眼的地方？就这只小…小什么来着？哦对，小火龙。

徐昕扬从认识林祎凯那天起，就见识了他的始终如一，实在不明白一个傻乐呵的卡通角色有什么值得林祎凯那么喜欢。

后来在相处中听到林祎凯对过去零零碎碎的讲述，才知道，原来“小火龙”不只是卡通人物，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这个人，几乎代表林祎凯童年时代所有美好的回忆。

这下要见“小火龙”本尊了，徐昕扬一下来了兴趣，听林祎凯讲了他和马群耀的火灾重逢和彻夜长谈，不由得啧啧感叹：林祎凯始终如一，人家“小火龙”也不遑多让，名字、班级、学号？这些事情绝对不可能是临时临了硬想就能想得起来的。

十几年没见还能认出对方，这种缘分确实不多见。

所以…小火龙到底帅不帅？

林祎凯眼珠子一转，翻出手机登上sns账号，调出马群耀的界面。

有人的照片不多，仅有的几张还是那种角度离奇的自拍，以马群耀的技术，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长相。

林祎凯划了好久，才找到一张消防队的合照，穿着橙色防火服的年轻男人冲镜头笑出一口大白牙，小麦色的脸颊上两枚深深的酒窝，一双圆圆的眼睛黑得像玻璃弹珠。

站在人堆里还算显眼，至少一眼就能看到，像是大学时代那种运动型的阳光大男孩。

林祎凯眼光不错，至少外貌过关了。

“什么呀，”林祎凯双手握着咖啡杯，”我刚刚真的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俩十几年不见了，这才刚遇着，根本不熟，就只是普通朋友。”

徐昕扬认真地看着他，一连串问题问得林祎凯哑口无言：

“那你脸红什么？那你跟人家聊一晚上？那你约人家吃饭？那你请人家来你工作的地方？不是我说你，几岁的人了，还那么傻不愣登的，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林祎凯把脸藏在咖啡杯后面，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声音弱弱的：

“……有那么明显吗……”

徐昕扬简直想笑，敲他的脑门：“笨死了，演戏都不会，怎么勾引人家？”

林祎凯撑着大眼睛：”怎么勾引？”

徐昕扬叹气：白瞎了这张人见人爱的漂亮小脸蛋，光看这张脸还以为真是什么花蝴蝶，实际上，就是一什么都不懂的小傻蛋！

但愿那“小火龙”也不是什么鬼精的货色，这样这俩人凑一块儿，才真的是天生一对！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