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祎凯送给马群耀的生日礼物是一个钥匙扣。
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他去了阿姨的工作坊,在塑胶纸上画了穿着篮球衫的杰尼龟和小火龙,两只神奇宝贝亲热地搂在一起。
阿姨把他的画烧成亚克力板,挂上钥匙环。
这个礼物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只有马群耀能拥有。
就像马群耀对林祎凯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可惜,林祎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在篮球上摔了一跤。
随身包里亲密的杰尼龟和小火龙,硬生生分成两半。
林祎凯很难过,试着偷偷黏好,但送到马群耀手里,没几分钟,又裂开了。
这大概是最糟糕的生日礼物了,谁会喜欢坏掉的东西呢?
林祎凯愧疚得不得了:“我重新做一个给你吧。”
马群耀却说:“重新做一个就不是这一个了。”
“那怎么办?坏掉了?”咬咬嘴唇,想哭。
马群耀把两片亚克力板放进了文具盒里:“这样也可以随身带着的。”
他把两片拼在一起,仔细地看,对林祎凯说:“你画得真好,以后你一定会变成一个画家。”
林祎凯说:“如果我变成画家,我一定会给你画好多好多更好看的钥匙扣。”
马群耀摇摇头:“可那也不是这一个了。”
有时候马群耀讲话,林祎凯似懂非懂。
马群耀大概是真的很喜欢,林祎凯看他擦掉上面几乎看不见的灰尘,然后用卫生纸仔细地包起来。
对马群耀来说,钥匙扣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林祎凯对马群耀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马群耀在林祎凯家住的那几天,是林祎凯最开心的几天。
他们每天都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写作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睡觉的时候,马群耀给林祎凯讲鬼故事,把林祎凯吓哭了,马群耀在被窝里捂住他的嘴,怕被大人听见。
林祎凯抓起马群耀的手,狠狠咬了一下:“叫你吓我!”
马群耀说:“鬼有什么可怕的。”
林祎凯说:“你又没见过。”
马群耀圆圆的眼睛在夜里还是亮亮的:“谁说我没见过?”
“骗人!”林祎凯又害怕又好奇,“鬼长什么样子?”
马群耀吐出长长的舌头,阴测测地说:“就长这样啊……”
林祎凯真的害怕了,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背过身不理马群耀。
马群耀笑他:“你可真是个胆小鬼。”
他侧身,面对包在被子里的小汤圆,开始唱歌。
林祎凯捂着耳朵:“吵死啦。”
马群耀说:“你不懂,我姥爷教过我,害怕的时候要唱歌,鬼听到才会觉得你不怕他,知道你不怕,他就不会出来吓你了。”
林祎凯将信将疑:“真的吗?”
“你试试。”
林祎凯唱起了神奇宝贝的片头曲,日文他不会唱,就胡乱哼着旋律。
哼着哼着他就真的不怕了,而且马群耀也跟着哼,两个人一起哼,很快就睡着了。
后来,即便马群耀已经消失,林祎凯却还是戒不掉这个习惯。
每当他害怕或紧张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唱歌。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首,这么多年也没换过。
有些人虽然远离了你的生活,却早已把他的身影留在了不经意处。
比如直到现在林祎凯还是爱看神奇宝贝,但最喜欢的那一只已经从杰尼龟变成了小火龙。
比如他依旧在画画,甚至考上了美术系,有了自己的工作坊,不但自己画,还教别人画。
比如他再也没有为别人做过钥匙扣,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记得马群耀说的“不是这一个了”的那些话,总记得他最初的“独一无二”。
到后来,林祎凯甚至已经想不起马群耀的脸了,却还清楚地记得马群耀留在他毕业纪念册上的那个奇怪的小故事:
「有一天,汤圆裂开啦,里面飞出一只漂亮的小蝴蝶。只有小狗看到小蝴蝶,才会认得出,它原来是一颗小汤圆。」
他问马群耀小蝴蝶是哪里冒出来的,汤圆怎么可能变成漂亮的蝴蝶呢?
马群耀戳戳他只有单边的酒窝,说:“从这里冒出来的啊。”
马群耀在小学毕业后就离开了A市。
他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全家都要搬到遥远的南方。
而林祎凯最后才知道。
六年级最后一个学期,马群耀代表学校参加了一场篮球赛。
那时候校队有人发水痘,传染了好几个人,老师只好在学校里临时找人。
林祎凯一听说这件事,就立刻跑去毛遂自荐,当然,是为马群耀。
马群耀篮球打得好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老师为难的是,他们早就找过马群耀,但马群耀拒绝了。
白白胖胖的小个子男生信誓旦旦:“我来负责说服他!”
马群耀很少拒绝林祎凯的要求,但这一次,他很坚决。
“为什么?”林祎凯两条浓眉缠在一起,“如果拿奖了,多么威风啊!”
马群耀那么会打球,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不参加多浪费啊。
马群耀说:“快要毕业了,如果参加训练,咱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一起玩了。”
林祎凯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们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吗?
“没关系,我们暑假还可以一起玩。”林祎凯说,“你那么会打球,上场为学校争光多威风啊。到时候我们都去为你加油。”
马群耀的步伐很快,林祎凯跟得有些吃力,他觉得马群耀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却不知道为什么。
走到公交站,马群耀停下脚步。
林祎凯叉着腰喘气:“你走那么快干嘛呀,都不等等我。”
马群耀看着公交车路线牌:“如果以后我不能陪你坐公车回家了,怎么办?”
林祎凯想都不想:“那我就陪你坐呀,先送你回家,我再自己回。”
马群耀扭过头看林祎凯,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没有笑容。
林祎凯以为他是因为篮球赛:“真的不想参加吗?咱们在小学最后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马群耀深色的瞳孔真的很像狗狗,黄昏的阳光里面又干净又温暖。
他的笑容和身后的晚霞有一样的颜色:“好吧。那就参加吧。”
篮球赛当天,林祎凯作为马群耀的啦啦队队长,是最早到的。
还是那件篮球衫,手上圈着杰尼龟,胸前挂着小火龙,抱着一大瓶农夫山泉,看起来很滑稽。
看到换上校队篮球服的马群耀,又是超级崇拜的星星眼:“流川枫!”
马群耀笑得很开心,露出整齐的大白牙。
林祎凯蹲在地上锤他的小腿,给他放松:“你一定会赢的,比赛完了我们去吃大餐。”
马群耀的爷爷奶奶、林祎凯的爸爸妈妈、小团体的全部人都来了,坐在观众席里,举着加油的手牌,上面的小火龙和马群耀穿着一样的球衣,写着“燃烧吧,马群耀”,绝对是那么多人里最显眼的、最出风头的。
一看就知道是林祎凯画的。
马群耀揉了揉小汤圆毛茸茸的头顶,感动地说:“谢谢,我一定会赢的。”
他没有食言。
比赛结束,林祎凯嗓子都喊哑了。
校队兴奋地满场狂奔的时候,林祎凯忍不住站起来,跑到观众席最边上,冲风一样跑来的马群耀伸出手掌。
马群耀和他击掌,很用力,满是汗水的脸上绽开加大号的笑容。
“下来吧,我接得住你!”
林祎凯犹豫了一秒钟,爬出围栏,握住马群耀的双手往下跳。
马群耀稳稳地接住了他,他们手拉着手满场狂奔,亲吻奖杯,笑得脸都疼了。
那大概是林祎凯最后一次看见马群耀笑。
那天晚上,在回家路上,妈妈问林祎凯,以后就要跟马群耀分开了,会不会难过。
林祎凯吃着冰淇淋,一脸茫然。
妈妈说:“刚才看比赛的时候耀耀的爷爷奶奶说的,等他爸爸妈妈回来,他们就会搬走了……”
林祎凯顿时仿佛那天被篮球砸中后脑勺的感觉。
“不会的,我们说好要一起……”
不对,马群耀没有说过,是他说的,马群耀从来没答应过。
马群耀说的是:「如果以后我不能陪你坐公交回家了,怎么办?」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对林祎凯说呢?
林祎凯太伤心了,晚上在梦里都在哭。
他梦见小火龙连再见都不说就消失了。
早上到了学校,马群耀一看见林祎凯的眼睛就明白了。
林祎凯难过得不想说话,一整天都很低落。
老师说,马上就要毕业了,让大家珍惜最后跟朋友相处的时光。
马群耀在课桌底下勾住林祎凯的小指,林祎凯扭头,看见他在摸领子上的胸章。
林祎凯一扁嘴,眼睛里积攒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马群耀也哭了,但他不擦自己的眼泪,却来擦林祎凯的。
“对不起,我不敢告诉你,怕你会哭……”他哽咽着说,“我好舍不得你。”
林祎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林祎凯觉得人真的很奇怪。
那时候明明什么都不懂,却会为离别而痛。
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反而变得凉薄了。
人的感情究竟会随着年纪增长,逐渐递减还是逐渐递增呢?
想不透。
再见到马群耀,林祎凯没有第一眼认出他来,明明仔细看,马群耀根本就没怎么变;而相较之下,自己变化那么大,马群耀却居然能那么快地,把他同过去那个小胖子联系起来。
而且,谁还记得小学时的学号啊?马群耀怎么记得他的?
多奇怪啊。
“你变了好多啊,”裹在橙色防火服里、已经长大的马群耀笑着说,“以前,你才到这里,”手比到嘴唇,“现在,咱们俩差不多一般高了。”
林祎凯看着那双干净得像小狗一样的眼睛:“你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马群耀挠头:“是吗?我难道没有变得帅一点儿吗?”
他们都笑了。
眼前的这个马群耀,小麦色皮肤,圆眼睛,高鼻梁,唇边两颗深深的酒窝,温暖而干净的笑容像一片书签,掀开记忆里属于童年的章节。
马群耀离开的时候,林祎凯十二岁,马群耀还没有过十二岁的生日,现在林祎凯已经二十六岁了,他和眼前这个二十五岁的马群耀,已经十四年没有见面了。
那年夏天他们在篮球场告别,摸着胸章发誓,一定会去看对方,无论多远,都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最后他们都食言了。
林祎凯已经忘记了他们渐渐疏远的细节。
岁月像萧萧下落的树叶,纷纷扬扬,把最初的情谊埋在了下面,踩着落叶,走过数载季节变换,他们摇身一变,从天真无知的孩童,变成了大人。
林祎凯不但长高了,还瘦了,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矮矮圆圆的小糯米团子。
他不再那么自卑了,不再那么不爱说话,不再躲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
他有很多要好的朋友,有热爱的职业,生活丰富多彩。
小火龙和杰尼龟把对方弄丢了,但是杰尼龟却因为小火龙的光与热,在此后的岁月中,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即使这一切,小火龙都不知道。
但无论过了多久,这些事实,都不会改变。
小汤圆已经变成了蝴蝶。
小狗曾说,见到蝴蝶,会知道他曾是一颗小汤圆。
他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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