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祎凯逛完超市回家，看见楼下站了很多人，都在仰着头往上看。

八楼的窗户里飘出滚滚浓烟，街坊邻居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该报警还是找物业。

林祎凯二话不说给物业打电话，竟然没人接，再一看，好家伙，火舌都窜出窗户了，直接打119吧。

眨眼的功夫消防队就来了，穿着橙色防火服的消防员动作利落，很快控制了火势。

八楼的业主吓死了，找到林祎凯一个劲儿道谢，家里还有个刚出生的小孩，这火要是再大点，事就大了。

林祎凯皱眉：“能不能注意点儿？多大的人了还那么糊涂，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全是你们大人的责任。”

林祎凯是报警人，消防队的人来找他了解情况。

消防员脱了防火头套，露出一张小麦色的俊脸，看起来很年轻，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听到林祎凯的名字，圆圆亮亮的眼睛瞅着他：“你……是不是以前读XX小学XX班学号042？”

林祎凯一愣，再看看，这张脸是有点眼熟，尤其是两颗小酒窝和小麦肤色。

啊。

马群耀。

这个名字从脑海里窜了出来。

小学时期的林祎凯是个貌不惊人的小胖子。

小小的白白的圆圆的，像只小糯米团子。

每天背个神奇宝贝的书包，书包都快比人高了，从背后看，只看得见短短一小截肉肉的腿，和毛茸茸的后脑勺。

那时候的林祎凯个性内向又害羞，分座位都会主动跟老师要求坐在后排，陌生人跟他说话，他连人家眼睛都不敢看，还动不动就会脸红。

他很慢热，又脸盲，上了一个学期的学，都还没有把班上的人认全。

爸爸妈妈问他每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肉姜一样的手指缠在一起，小小声“挺好的”。

那时候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上面大三岁的姐姐和家里养的小狗。

但是姐姐有自己的朋友，林祎凯不能经常粘着她，所以他最喜欢的就是每天放学和狗狗一起玩，跟它分享在学校的琐事，还有他那些不想跟别人说的小秘密。

暑假过去了，新学期开始了。

林祎凯第一天放学回家，书包都没放下，就跑进厨房跟妈妈说，班上转来了一个新同学。

妈妈把他大大的书包卸下来。

林祎凯很兴奋：“他叫马群耀。”

他很高，个子也高，鼻子也高，像个大人。

“他是我的同桌啦。”

而且是他自告奋勇的哦。

自从上学以后，林祎凯脸上就很少有那么开心的笑容了，妈妈一度担心他是不是不适应。

林祎凯还是小小的个子，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他的成长似乎总比别人慢半拍。

“太好啦。”妈妈说，“小凯喜欢他吗？”

林祎凯点点头，笑容天真烂漫：“喜欢的。”

马群耀说自己个子比较高，坐在前面可能会挡到别人的视线，所以要坐后排。可是林祎凯这么小一只，为什么也坚持往后坐，他就不太懂了。

新学校的同桌一本正经地从屁股下面抽出厚厚的坐垫：“我有这个。”

马群耀认真地看着肉乎乎的脸颊，根本没在听。

他可真像颗汤圆。马群耀想。

于是不到两天，林祎凯的新外号就人尽皆知了。

因为马群耀跟他可不一样。马群耀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活泼得像上了发条，明明刚来没几天，却跟班上同学混得比林祎凯还要熟了。

他自己爱哈啦，偏喜欢带上林祎凯，无论做什么，都要问一句“汤圆呢”“汤圆去不去”或“汤圆要不要”，诸如此类。

原本林祎凯在班上的存在感很弱，却因为马群耀太过显眼，而连带着他身边的林祎凯，也变成了关注的焦点。

林祎凯并不是讨厌被关注，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应对。

他没有马群耀那样显眼的外貌，也没有马群耀那样爽朗外向的性格，更没有他聪明的脑袋，他怕生，他胆子很小，他会自卑。

这个世界好不公平。

马群耀与生俱来的那些特质，都是林祎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林祎凯在二年级才终于体会到学校生活的多姿多彩，因为马群耀。

其实刚开始，大家也没那么关注他，因为他实在不起眼，像只误入了羊圈的小兔子。

马群耀如果是太阳，他就是月亮，月亮自己不能发光，要借助太阳的光，才能被看到。

他真正被注意，是因为有一天，马群耀发现他在课本右下角画的漫画。

林祎凯喜欢画画，这事儿连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姐姐虽然知道，但也没看过他的画，因为林祎凯只给狗狗看。

也不是每一本课本都画，只有数学课本，因为林祎凯最不喜欢数学，在数学课本上涂涂画画，是他表达厌恶的方式。

他画了一只毛毛虫慢慢变成蝴蝶的过程。

那几天电视在播一部自然纪录片，其中就有这个内容，林祎凯觉得很有趣，连天追着看，一下笔就自然而然画了出来。

马群耀看到最后的那只蝴蝶，林祎凯画得很认真，手指头大小的画，他还画了蝴蝶的表情和神态。

上厕所回来，马群耀正拿着他的数学课本在翻，毛毛虫渐渐长大，变成蛹，变成蝴蝶。

“你画得真好看。”马群耀说，“可是为什么在课本上画？”

马群耀跟文艺委员不知叨叨了什么，文艺委员跑去找老师，隔天林祎凯就被动成为了黑板报小组的成员。

马群耀很高兴：“你可以在更大、更多人看得见的地方画画啦。”

林祎凯却很忐忑——黑板报全班都要看，每个月还要进行评比，画不好很丢人，不但丢自己的人，还丢全班的人。

但他又不敢说“不”。

说“不”，会被讨厌吧。

那几天，放学后林祎凯都要留下来画黑板报。

他个子小，课桌还要再放一个凳子，他才能够得着黑板顶端。

林祎凯恐高，站那么高会腿软，凳子就会摇晃，林祎凯很害怕，心想如果摔下去一定会疼得死去活来。。

但大家都在认真做事，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习惯被忽略，也习惯了忍耐。

但很快凳子就不晃了。

林祎凯低头，看见马群耀站在下面，一手扶着他的凳子，另一手扶着他的小腿。

他的眼睛特别亮，只有天上的星星能相比。

“不会摔，我在下面，摔下来我也接得住你。”

林祎凯泪眼汪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

林祎凯画了多久，马群耀就扶了多久的凳子。

小组成员说你们感情可真好。

马群耀理所应当：“那当然，汤圆可是我第一个同桌。”

原来马群耀得过心脏病，小学以前一直都在家里养病，没有上过幼儿园。

之前上的小学，都是一人一座，根本没有同桌。

马群耀性格活泼，但却一直没有太多交朋友的机会。

林祎凯算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所以他很珍惜。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林祎凯很亲切，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这大概就是大人口中所说的“缘分”吧。

黑板报拿了年级第一，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表扬黑板报小组。

文艺委员说，多亏了马群耀，帮他们找了这么好的画手。

马群耀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画画，是小汤圆太厉害啦。他还会画神奇宝贝呢。”

大家一下都沸腾了，下课围着林祎凯让他画。

林祎凯画的时候很紧张，马群耀就在旁边笑笑地看着他，一脸的自豪。

马群耀跟谁都处得来，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很喜欢他。

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这大概是他的天赋吧，没有攻击性，很有亲和力，相处起来很舒服，还会搞笑和讲故事，总是让身边的人很开心，所以自然而然就会把大家吸引到身边来。

比如下了课，大家喜欢围在他们旁边，听马群耀说鬼故事。

林祎凯不敢听，又怕捂耳朵被人嫌弃，只好硬着头皮听。

好不容易融入班集体，他不想被取笑或被嫌弃——他其实不但怕高，还特别怕鬼，怕的东西比喜欢的东西还要多。

马群耀口才出奇地好，讲故事特别生动，大白天的，林祎凯还是听得脊背发毛，大家虽然全神贯注，却都清一色脸色发白。

讲到鬼出来的时候，马群耀突然冲林祎凯吼了一声。

林祎凯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翻了下去，跌在地上。

大家哈哈大笑，看着林祎凯，没人扶他。

林祎凯屁股摔疼了，但更重要的是丢脸，他脸红，眼睛也要红了。

是马群耀把他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边笑边说：“小汤圆胆子小，他什么都怕，你们再笑他，他就要哭鼻子了！”

大家虽然还在笑，但一听这话，都上来安慰他，叫他不许哭，如果哭了，就罚他给每个人都画一只神奇宝贝。

马群耀说：“那小汤圆怕是又要累到哭鼻子了！”

大家又笑了起来，纷纷说小汤圆那么可爱，可别真的惹他哭了。

林祎凯这才知道，其实丢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大家如果喜欢你，不会因为你摔一次跤，就不喜欢你了。

林祎凯终于在班上找到了归属感，也有了自己的小团体。

小团体的中心自然是马群耀，有五个男生五个女生，刚好十个人。

林祎凯和一个短发女生最要好，因为她也跟林祎凯一样喜欢神奇宝贝，她还有一只皮卡丘的手表，和林祎凯杰尼龟的手表是一个系列的。

马群耀看到了，没几天也买了一只，是橙色的小火龙，就像马群耀本人一样，风风火火，像一颗热情洋溢的太阳。

三年级的那个暑假，林祎凯长高了，虽然还是肉乎乎圆碌碌的，但一个假期不见，他和马群耀之间的身高差却缩短了。

马群耀没有发现，林祎凯也不打算跟他说，自己暗地里偷偷开心。

短发女生去日本玩，给小团体每个人带回一枚神奇宝贝的胸章。

马群耀和林祎凯分到的和手表一致，小火龙和杰尼龟。

马群耀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提议：“咱们俩交换吧。你戴我这个，我戴你这个。”

“为什么呀？”

马群耀说：“这样才能证明我们是好朋友。”

林祎凯很难对马群耀说“不”。

虽然他最喜欢杰尼龟，但是因为马群耀，小火龙也不是不可接受。

林祎凯站在马群耀面前，仔细地把杰尼龟别在马群耀胸前，马群耀也把小火龙戴在了他的领子上，热热的鼻息喷在林祎凯头顶。

林祎凯心想，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长得更高了，等和马群耀一样高，他也要把杰尼龟别在马群耀的领子上，而且要面对面，看着他圆圆的眼睛和小酒窝。

这是当时的林祎凯，唯一的，小小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