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他是众多妖艳漂亮的蓝鸢尾之一,我是出逃园中的鸟。
撤开的时候,我回味地舔了舔下唇,才撇过脸去。
没看见他的反应。等我缓下心跳,他枕在沙发上仰着脸,已经睡着了。
我收起酒,爬上床。
或许做了个毫无波澜的梦。这天的醉意不达心,都不够沉入睡眠。
半梦半醒间,我看见夜伸了一枝蓝鸢尾的影子进来,开在床尾。
翻身下床,我去沙发那里推了推他的肩膀,低声:“醒醒。”
我带他去夜晚的鸢尾园。
很安静,风没有声音,只有一朵又一朵的蓝鸢尾发出淡蓝的幽光。
找了个土坡坐下,我支起一条腿,撑着脑袋。
“你看,像什么?”我问他。
他静静地看着这片幽蓝,额角的碎发被风挑起,荡着。眼里的醉意已经散了,看起来很清醒。
他说:“海么。”
我笑了:“水母群。”
我说:“它们不自由。”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那你呢?”
我挑起眉,有些意外。
“我?我准备逃走。”
他看着我,眸子映着幽幽的蓝光:“去哪?”
“去自由的国度。”
他又不说话了。可能是在思考哪里有自由的国度,也可能只是觉得我异想天开。
我对着风叹了口气。然后舒展身体,双手枕着脑袋,向后仰躺下去。
肮脏的土壤,我不在意。我在这里长大。
他垂头看了我一会儿,也跟着躺下来。
很规矩。
我转头朝向他,问:“你知道天堂鸟么?”
他摇了摇头。
“很久以前,这里种的不是鸢尾。”
“是天堂鸟?”
“不止,”我望着遥远的夜空,说,“有很多。后来它们都死了。”
他的声音像隔着一片纱传过来:“……为什么?”
我扬了扬嘴角,很平静地仰望:“因为这里是格里德。”
他应该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偶然瞥过去的时候,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愣怔。
我翻了个身,面对着他,说:“如果我做得不好,它们,也会死。”
我指着园里的花。
他看了我好久,眸里的情绪一直在翻涌。
我等他气急败坏地问我,却等来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他问:“那我呢?”
我稍怔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搭在他的脸颊旁。
“你跟它们不一样。”我轻声说。
“你生长的地方,没有浇灌。”
他眨了下眼。
我说:“这里的所有人都离不开格里德。”
“包括你吗?”
“不,”我坏笑,“我准备逃。”
“你也不应该在这里腐烂,”我说,“跟着我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怎么跟?”
他似乎喜欢避开要求,不回答是或者不是,只问怎么做。
我眯起眼,冲他勾了勾手指。
他有些迷惑地蹭过来,我眼疾手快地兜住他的后脑。
然后送了他一个更清晰的吻。
这次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慢慢地睁大,耳尖染上薄红。
我很满意。借微淡的醉意,舔舐着,吮咬着。
“就这样,”我说,“回答好或者不好。”
他低着头,沉默得更久了。
醉酒的时候,他毫无防备。醒来却像一枝长着刺的蓝鸢尾。
不过没关系,我最擅长修剪枝叶了。
我并不着急。
许久,风里传来夜阑的讯息。
他轻轻地说:“好。”
——
我后悔了。
我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刚把人拴在怀里,就又焦虑地想要推开。
那天他没来找我。从鸢尾园里走出来,我像往常一样去找酒。
管酒的是个酒糟鼻的意大利人,脾气很不好,还喜欢给我的酒里掺水。
“修皮德。”
我叫酒糟鼻的名字,曲起食指,在柜台上敲了敲。
“来了!”
酒糟鼻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与其说高兴,不如说是幸灾乐祸。
我接过他递来的酒,当场喝了一口,验货。
“你怎么了?”我瞅着他的脸,问。
酒糟鼻嘿嘿笑了,凑到我耳边,神秘地问:“听说……你私自摘了一朵花?”
我怔住,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酒糟鼻却没注意,还在兴奋地八卦:“上面说,外来的在你那儿播了种呢。”
“你可得小心了,”酒糟鼻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要知道,当初那丛天堂鸟可是全死了。”
“知道了,”我冷淡地推开他,“你今天至少掺了半瓶水。怎么,想接管鸢尾园吗?”
酒糟鼻惊恐地往后跳了两步:“没有,没有。”
我没理他,顺手又抄走一瓶酒,径自走了。
很烦。
喝了两瓶酒,还是很烦。
今晚的天空没有星点。我靠在窗上,倒着探头出去。
容沅说,这样容易充血。
我有些生气。他总是知道这不好那不好,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已经一天没看到他了。
最后定个期限,如果天亮前他没有出现,就别想再跟着我了。
我抱着胳膊,哼哼地闭上眼。
他似乎真的来了。我记不清了。在梦和醉的交界处,经常容易出现真实的幻觉。
可我真正清醒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不过托他的福,我也很久没有这么鲜活过了。
记忆里,生活就是喝酒、照料园子、喝酒、睡觉。一直在重复,一直在循环。除了酒和园里的花,其他的任何事物都使我厌烦。
而现在,变得不一样了。
我开始学会等待,开始学会笑,不喝酒的时候也能愉快地晃着腿。
等每一个日落的傍晚,从鸢尾园出来,和他沿着小路回屋。然后聊天,亲吻,拥抱。
我们在辽远的夜空下躺着仰望,在娇艳清幽的蓝鸢尾前并肩而坐,在昏暗的灯光旁相拥入眠。
我以前感受不到的,总靠酒;现在,只靠他。
我很少会去想这些东西。
据说很久以前,我在风里丧失了一切。从此,需要一瓶又一瓶的酒,在我断壁残垣的废墟上,堆砌起一道易碎的墙。
他来了以后,墙塌了。
再也不需要重新筑起来。
但我想,如果他要走,一切都难以续昼。
打断浮思的是一只温热的手。有人将我从冰凉的窗外抓回来,放在床上,搂进怀里。
我睁开眼,他却低头吻了吻我的眼尾,低声:“睡觉。”
“你去哪儿了?”
我伸手去抱他,手腕在腰间擦过,他突然闷哼一声。
我皱起眉,撑手坐起。
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腰间的布料颜色暗沉。
“你受伤了。”我斩钉截铁地说。
他伸手按住我的肩,想让我重新躺下:“被虫子咬了。”
“容沅,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很少喊他的名字。在我看来,名字是一种束缚。他就是他,不需要任何字眼来备注。
我揪着他的领子,狠狠地低声说:“你就是朵任人宰割的花。我负责拿剪子,你以为我就是最大的威胁么。你有够天真的。我能保证给你浇的水不是酒,但不能保证你的土壤、阳光,甚至蜂蝶虫鸟。他们想要你凋零,太容易了。你这是不自量力。”
他被勒得脸色涨红:“我……”
“听话,”我缓下语气,“老实跟着我,别做多余的事。”
“虞危……”
他抬起手,捧住我的脸,眼底漆黑浓厚得不像他,角隅仍亮着微弱的光。
“我想带你走。”
我顿时觉得自己之前在白费口舌:“我说了,别——”
他微微偏脸,吻住了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贴着我,声音有些模糊,“那丛天堂鸟都死了,是么。”
我双手撑在他身侧,指节不自觉地扣紧,攥得发白。
“我可能也会,”他低声说,“但你想错了。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来这里,只想救你。”
心尖一阵颤栗,我猛地推开他,右手探进枕底,然后抵上他的心口。
“不管你想做什么,跟着我最安全。”
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手,睫羽垂落。
“可你不想简单地离开啊。”
夜里风凉,窗纱轻轻地动。无灯的夜光暗柔,漆黑锃亮的枪身握在手中,我举着枪压在他身上。
“你会为了我而放弃吗?”
他抬眼看我,眸色变得浅淡。
我扣住他的脖颈,慢慢收紧。
“我会讨回一切。”
“所以,”我最后吻了他一下,“你不能留下。”
扳机被扣下。
砰。
梦醒了。
唯有白昼初醒,见证过我刹那惊醉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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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