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走不远的，功力被废，之前积着的陈年旧伤和新添的伤口乌糟糟地压着他，他眼前发黑，周身都痛，甚至能感受到背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只是凌霄派那些人难保不会追来，他只能提着一口气尽力能把颜淡送多远便送多远。

　　不知走出多远，他觉得好像是安全了，才敢把自己一直压着的那口血吐了出来，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而颜淡并没有接住他，她心里正思虑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惹他痛心然后再将他甩脱。更何况在她心里，他要么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帝君，要么是法力高强说一不二的捉妖师，没想到竟然真的会痛晕过去。

　　直到唐周摔倒在地上，蜷着身子在地上发抖，颜淡吓了一跳，将他扶在一旁的树上倚着，审视起现在的情况来。

　　跟他走这一遭她倒是什么也没损失，没人会收她进葫芦，步离镯失了法力自然困不住她。按理说她现在一走了之就能让唐周尝尝这情爱之苦了，想想自己叛出师门自废功力舍命才带出来的女妖，在自己晕倒之后弃他而去了，恐怕等唐周醒来会气死吧？

　　可是颜淡看着唐周苍白的面容，怎么也做不到马上弃他而去。她只能这样欺骗自己，好不容易做到了这种地步，还没等他醒来对他说些锥心之语，这样走了，多不值当。

　　于是她试图将唐周扶起来，可是她的手只不过堪堪碰到唐周的胳膊，他就止不住地闷哼起来，苍白的小脸皱着眉颤抖着发汗。

　　颜淡狠下心撕开他的衣袖，看见他胳膊上遍布伤痕，还在往外渗血。

　　稍稍一想便也了然，唐周厮杀出来时不忍对同门动手，可他那些同门未必都有这样的软心肠，那么多人围着他砍，他还要护着他，受伤总是在所难免。

　　颜淡手心沾满了唐周的血，终于有点心慌了。

　　天地良心，她虽是想报复他，却真没想过要他的命。

　　她妖法不济，不能同时带着他们二人瞬移，只好着急忙慌地将唐周背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

　　才背了没一会儿，颜淡感觉自己的背都被濡湿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唐周的血，颜淡这时总算想起他已自废功力，怕是不及时医治真的会死。

　　她提了提劲，加快速度朝山下赶去。

　　只是她这一提劲，却把唐周弄醒了。他在颜淡背上迷迷糊糊地喊，“颜淡？”

　　颜淡听到他出声大喜过望，连忙应声，“是我是我，唐周。你给我醒着，你可千万不能死，否则我会很内疚的你知道吗，你不能死！”

　　唐周在她背上有气无力地发笑，喉咙里发出嘶哑又断续的声音，嘴角也溢出鲜血。

　　天色渐晚，他只朦胧地看到颜淡身上染的全是他的血，而她今日穿的，是他最喜欢的那件衣裙。

　　“颜淡，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颜淡不由得气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还有，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笑什么？”

　　“我笑，笑我赌对了。虽说我…还没有表明心意，我们也…并未有什么…山盟海誓。但是你这样…关心我，一定对我是…有情意的吧？”

　　他不知道，他这句话问得并不如他想象中的不卑不亢，全是不加掩饰的小心翼翼和不确定。

　　而颜淡少有的没应他的声，只不过好消息是，他没等到颜淡回答，说完就自己晕过去了。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高门大派都要建在人烟稀少的山上，她当真是无法在天黑前走到山下。再这样下去，唐周怕会生生失血而亡。

　　天可怜见，颜淡终于在半山腰上看见一个山洞，忙背着唐周走了进去，顺便施法点火照明取暖。

　　将唐周放下来，颜淡忙不迭地查看他的伤势。

　　真的惨不忍睹，处处是伤。饶是颜淡时时提醒自己要对他硬下心肠，此刻也不由软了半分。

　　只是要拿她的菡萏之叶去救仇人，说出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颜淡有些不情不愿的，但是现下没有任何伤药，要救人，只有这个法子了。

　　她将唐周安置在岩壁旁倚着，却在这时从他袖子里发现了自己的两片花瓣，原来她之前赠予他的花瓣，他一直没舍得用。

　　颜淡刻意忽略了自己发闷的胸口，立即就着这两片花瓣施起法来，源源不断地妖力注入唐周的身体，替他修复伤口。

　　过了一会儿本来好好倚着的唐周剧烈地呛咳出一口血，盈盈一握的腰肢猛地向下弯折，修长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怎么没用呢，颜淡焦急地又行了一遍施法的手势，唐周在那边悠悠转醒，他尽力驱散眼前一层一层的黑雾，看见努力施法的颜淡无奈笑笑。

　　“颜淡，你脑子…真不好使。我现在凡人之躯，你…你悠着点。”

　　颜淡恍然大悟，她这样蛮横地给他灌妖力只会加速他的死亡。得到提点的颜淡缓慢下来，一寸一寸地抚过唐周的经脉，为他修复。

　　又过了好一会儿，颜淡停下手来抓过他的手腕把脉。她知道菡萏呢，浑身上下都是宝，治他一个凡人是不成问题的。果然，虽说唐周的功法是回不来了，但是身上的伤已是好了大半。

　　颜淡舒出一口气。

　　事已至此，颜淡的心绪被搅得不安，不愿意再和唐周待在一处。反正他是死不了了，于是颜淡站起身来向他告辞，“唐天师，多谢你带我出凌霄派，我也把你身上的伤治好了。今后我们两不相欠，江湖不见咯！”

　　唐周却不依，他不可置信地听着面前的女孩说完这番话，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袖子，质问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为什么叛出师门……难道我的情意，你半分都不知晓？”

　　颜淡顿觉好笑，蹲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唐天师倒是说说，你对我是怎样的情意？”

　　“我心悦你啊，颜淡。”没有了师门的束缚，少年真诚炙热的爱恋便不再隐藏，直截了当地宣之于口。

　　来了，她隐忍在他身边这么多时日，不正是为了这一刻吗？

　　她看着唐周的面容，不愿意错过一丝一毫地变化，一字一顿道，“可是我不喜欢你。”

　　“唐天师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将一个自由自在的妖收到葫芦里，拘着她干这干那，又将她押回师门，竟然还妄图我会爱上你么？”

　　唐周被她的话语弄得心神激荡，她这话说的没错，但是内里的原因他们二人心知肚明，颜淡又怎么能毫无愧色地说出这番话来。

　　少年苍白的面容渐渐与天界高贵的帝君重合，颜淡越说越冷静，也越说越气愤，复仇的快感萦绕在她心中，她几乎口不择言。

　　“我不仅不爱你，我还恨你。”

　　唐周的眼眶登时便红了，颜淡这样心软的女妖，有朝一日也会恨上一个人么。

　　他压过喉间的干涩，控诉道，“为什么，颜淡？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善良，为何偏偏对我如此苛刻，竟是一次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他竟然敢这样问她？颜淡几欲发疯，他怎么敢这样问她？再给他一次机会，那半颗菡萏之心答不答应，背上加诸的雷刑答不答应，受忘川水焚烧八百年的身心答不答应？

　　颜淡的怒火像要喷出来似的，裹挟着上千年的不甘愤怨挤在一起想要个说法，“你问我为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帝君渡遍天下所有人，却唯独不渡我！偏偏负我一个！”

　　“你说你心悦我，爱我是吗？那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将那半颗心还回来？”

　　唐周呆愣在原地。

　　颜淡胸口起伏不定，好一阵才平息冷静下来。算了，他不过是一个凡人，并不知晓帝君在天界之事，同他计较这许多做什么。

　　“算了，你没有记忆，我将愤怨撒在你身上本就不公平。不过我要你知道，我现在没有杀你还为你治伤，已是仁至义尽！我们今后，江湖不见。”

　　其实唐周并没有多惊讶，颜淡的背影每每与梦中女子的背影重合，而颜淡在他的梦中也常常问他要还欠她的半颗心。

　　一切皆早有预兆。

　　只是她要，他便给。

　　只是免不得替自己心酸，自以为甜蜜地朝夕相处，不过是女孩为了报复的隐忍罢了，而他却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将真心交付。

　　颜淡在踏出山洞的那一刻听到身后有肌肉撕裂的声音，她忍不住回头去看，正看见唐周笨拙地拿着锋利的剑身往自己胸口刺去。

　　浓稠的鲜血顺着唐周的手掌滑落，他现在凡人一个，重伤初愈，根本没有力气提起往日使得顺手的剑。

　　唐周拿剑的手颤着，剑刃握在手心也不曾松开，只是固执又缓慢地，要剜出自己的心给她。

　　他的脸色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煞白，身上干涸的血迹又染上一层新鲜的血液。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可以流，那一瞬间颜淡竟有些耳鸣，不由得暗骂，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