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轮到了谢允。他走上前，双手微微握拳，指尖冰凉，连带着衣袖都浸了寒意，唯独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暖得发烫，甚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悸动。

“道长，在下谢允，清溪镇人，明日便要应征入伍，特来求张平安符，叨扰道长了。” 他的声音有些紧张，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也透着几分坚定，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道士脸上移开。

那道士闻言，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谢允脸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

谢允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像有什么东西被瞬间唤醒，又像有什么东西终于归位。这双眼睛，他见过，在月光下，在梅林里，在午夜梦回的牵挂中。

他愣住了。

望着失神的谢允，时影唇角缓缓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不是开怀的畅然，是雪光初融般的轻缓，连带着唇下那颗墨珠似的小痣都轻轻一动，像落梅点过静水，恰在那抹清浅笑意里添了丝灵动。

“施主，您见过贫道？”他的眼神裹着雪殿的清润，语气轻缓如拂过梅枝的风，没有半分探究的锐利。

谢允猛地回神，耳尖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热意，连忙拱手致歉，指尖因方才的怔忡还带着点微颤：“抱歉道长，是在下失礼了。许是道长气质太过清逸，让在下想起了一位故……故人，故而失神。”话出口才觉不妥——他分明想不起具体是谁。

“贫道时影，在此观中清修。”他未提师徒名分，语气平和如静水无波，目光掠过谢允肩头雪粒时，添了丝若有似无的温润，“世间气质相近者亦有，施主觉似故人，亦是一份浅缘。”时影抬眸，目光如洗练的寒玉，直直望进谢允眼底。

谢允听时影提及“浅缘”二字，心头先是一暖，可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却如潮般翻涌得更烈——时影说话时眼尾微垂的弧度，清润语气里藏着的沉静，甚至唇下那颗小痣的位置，都像极了午夜梦回时抓不住的残影。他攥了攥冰凉的指尖，那股“终于归位”的悸动绝非“气质相近”能解释。迟疑片刻，他深吸一口气稳住乱了的心神，终是按捺不住拱手作揖：“恕在下冒昧，敢问道长，我们是否曾见过？”

时影执起案上的铜勺，往砚台里添了半勺清水，竹管研墨的动作轻缓匀净，墨香混着雪气漫开。抬眸，砚中墨汁恰映着檐角落雪，眼底便也盛了半池清寒的静，“缘深缘浅，缘起缘灭，众生所见，皆非凭空。你觉眼熟，许是前尘路窄，曾共沐一场山月；许是此心同频，恰对一檐雪声。”

接着时影放下墨锭，取过黄纸铺展。他拿起一支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朱砂，朱砂的鲜红色沾满笔尖，饱满而浓郁。“符纸本无灵，因持符者心诚而显效；缘分本无定，因相逢者情真而成劫。”余光瞥过谢允紧攥的袖口，语气添了丝浅淡的开解，“心之所向，便是符胆；情之所牵，便是缘根。”

只见他运笔时指尖稳如磐石，唯有眉梢眼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谢允站在案前，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时影的那颗唇下痣上，看着他抿唇时痣的轻微晃动，心头竟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仿佛曾这样近距离地看着这人，也曾为之牵动心神。

周遭依旧喧嚣，人间烟火气浓郁，可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形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雪，只有梅，只有彼此的脉脉相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