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注:此则记肥后国筑后川河童之事,始于双鱼玉契,终于四世情归,其间人妖殊途,魂牵四世,怨缠百年,足见玉可传情,川能载魂,最痛不过隔世相望,最暖不过初心未改,一玉牵缘,一川寄恋,终解百年执念。)
平安京的暑气还未褪尽,我便揣着天皇的敕令,踩着满街的槐叶,往安倍川的宅邸走去。四十三岁的宫廷稗官,本应在案前抄录卷轴、整理异闻,如今却要跟着阴阳师跋山涉水查案,想想便觉得憋屈。天皇说筑后川河童作祟,伤了数名村民,需得懂异术之人前往探查,兼光忙着京中治安抽不开身,便把这苦差事推给了我——美其名曰“藤原大人记录神鬼怪谈经验丰富,能详尽留存案情”,实则不过是让我来当这跑腿的书记官。
推开安倍川家的竹门时,正撞见他站在庭院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天际。夕阳的金辉洒在他素色的狩衣上,额间淡红色的咒印泛着微光,指尖掐着复杂的诀印,嘴唇微动,低声念着晦涩的咒文。他眉头紧蹙,平日里沉稳的神色此刻添了几分凝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缠绕,连我进门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
“安倍大人,还在观天象呢?”我走上前,故意提高了音量,“天皇的敕令可等不得,再磨蹭,赶不上今日的驿马,就得在半路露宿了。”
安倍川闻声回过神,收起诀印,脸上的凝重淡了些,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藤原大人倒是心急。方才观天象,见筑后川方向星云紊乱,似有怨气缠绕,却又藏着一丝暖意,总觉得此番行程,怕是不简单。”
“能有多不简单?”我撇撇嘴,找了块石凳坐下,拿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无非是些装神弄鬼的妖怪,你我联手,哪次不是顺利解决?倒是天皇,放着兼光那身武艺不用,偏叫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随行,这一路的风尘,怕是要把我这身老骨头折腾散了。”
我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从宫廷的繁琐规矩说到旅途的艰辛,安倍川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应和,大多时候便闭着眼假寐,显然是习惯了我的碎碎念。收拾好行囊,两人乘上驿马,一路往肥后国而去。
路途遥远,白日里车马颠簸,夜里便宿在沿途的驿站。我闲不住,总爱缠着安倍川问东问西:“安倍大人,你先前可见过河童?传闻它们头顶有碟,能盛水,还专爱抢人的尻子玉,是不是真的?”
安倍川靠在车壁上,眼帘微垂:“未曾亲眼见过。不过老师曾与淀川的河童交手过,那河童性情凶戾,因族人遭人类捕杀而报复,老师制服它后,留了它头顶的碟状骨作为纪念,如今还放在阴阳寮的藏物阁中。”
“竟有此事?”我来了兴致,“那河童的碟子是什么模样?是不是晶莹剔透,能通灵性?”
“不过是块普通的骨甲,沾染了河童的妖气罢了。”安倍川淡淡道,“河童一族本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大多性情平和,除非遭逢大难,否则不会轻易伤人。筑后川的河童频频作祟,背后定有缘由。”
我还想再问,却见安倍川已经闭上了眼睛,神色肃穆,似在调息养神,便只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这一路,我抱怨了足有百八十遍,从饭菜不合口到车马太颠簸,安倍川始终耐着性子,要么浅笑不语,要么闭眼装聋,倒让我渐渐没了抱怨的兴致。
行至第七日傍晚,终于抵达筑后川旁的望月村。夕阳西斜,余晖将筑后川的水面染成一片金红,河水潺潺流淌,岸边的芦苇荡随风摇曳,翻涌着淡金色的波浪。可这看似宁静优美的景象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水汽,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人脊背发寒。
村口早已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个须发半白的老者,身着深蓝色和服,腰间系着素色腰带,想必便是村长。见我们到来,村长连忙带着族人上前迎接,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安倍大人,藤原大人,一路辛苦!老朽已备好了薄酒粗茶,为二位接风洗尘。”
众人簇拥着我们往村里走去,沿途的村民们眼神复杂,既有期待,又有畏惧,远远地看着我们,却没人敢上前搭话。宴席设在村长家的庭院里,几张矮桌拼在一起,摆满了鱼虾、野菜和米酒。村民们轮流上前敬酒,说着吉祥话,气氛倒是热闹。
我本就不胜酒力,几杯米酒下肚,便觉得头晕目眩,平日里的拘谨也抛到了九霄云外。想起这一路的憋屈,又想着接下来不知要面对什么妖魔鬼怪,一时兴起,竟站起身,拍着桌子唱起了平安京的民谣,唱到兴起时,还踩着节拍跳了起来,引得村民们阵阵哄笑。
安倍川却自始至终神色严肃,手中的酒杯未曾动过几口,目光时不时飘向村外的筑后川方向,眉头锁得更紧了。村长见状,端着酒杯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安倍大人,可是饭菜不合口味?若是有什么不满意,老朽这就让人去换。”
“村长误会了。”安倍川抬眼,语气凝重,“饭菜很好,只是在下一路观察筑后川的水势,发现河水浑浊,妖气弥漫,似有怨灵盘踞。不知村长可否借一步说话,在下有要事相询。”
村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随即点了点头:“自然,自然。”
两人走到庭院角落的槐树下,低声交谈起来。我隐约听到“河童”“孩子”“尻子玉”等字眼,好奇心起,便悄悄跟了过去,躲在树后偷听。
只听村长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压低了嗓门:“安倍大人,不瞒您说,这河童的传闻,可把我们村子害苦了!半年前开始,村里的小孩在河边玩耍,总会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拖入水中。有一次,一个孩子被大人及时拉了上来,可……可他屁股上的尻眼没了,没过几天就没了气息。”
村长顿了顿,声音愈发颤抖:“后来又有一次,一个大人去河边挑水,也被拖了下去,过了好几天,才在下游的树下找到他,人已经疯了,嘴里整天念叨着‘河童’‘妖怪’,再也没清醒过。”
“村长可知这河童的来历?”安倍川问道。
“这……”村长支支吾吾,语气含糊,“老朽也不确定。祖辈们说,他们儿时曾活捉过一只河童,打死之后埋在了后山。想来是那河童怨气不散,才出来作祟吧。”
“为何要打死它?”安倍川追问。
村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神躲闪,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只含糊道:“具体的老朽也不清楚,都是祖辈传下来的说法,说是那河童一直叫,还害了人,所以才打死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正要上前追问,却被安倍川的眼神制止了。他对着村长拱了拱手:“多谢村长告知,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村长明日带我们去河边探查一番。”
村长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好,好,明日一早,老朽便带二位过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村长便带着我和安倍川往筑后川走去。河水比昨日看得更清些,却依旧浑浊,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岸边的泥土湿滑,印着一些奇怪的脚印,似兽非兽,大小与人的手掌相近。
我们沿着河岸一路探查,走到一处浅滩时,忽然听到一阵洗衣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河边,一个身着淡粉色襦袢的姑娘正蹲在石头上洗衣服,乌黑的长发挽成垂髻,鬓边别着一朵白色的野花,动作麻利,神情爽朗。
“律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洗衣服?”村长大喝一声,语气带着责备,“都说了河边危险,有河童作祟,你怎么还敢独自前来?”
那名叫律子的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眉眼弯弯,带着几分俏皮:“村长爷爷,大白天的哪来什么河童?我这衣服再不洗就干不了了,再说,真要是有河童来了,我就用这木棒打跑它!”她说着,举起手中的木棒晃了晃,笑容明媚,全然没有一丝畏惧。
村长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姑娘,就是性子太倔!长得这般漂亮,偏偏大大咧咧的,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我和安倍川相视一笑,这姑娘倒是有趣,在这人人自危的村子里,竟有这般胆量。可安倍川的笑容很快便淡了下去,眼神落在律子身上,带着一丝探究,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像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
一整天探查下来,除了岸边那些奇怪的脚印,再无其他线索。河水依旧浑浊,妖气若有若无,却始终找不到河童的踪迹。回到住所,我忍不住调侃道:“安倍大人,莫不是那河童知道阴阳寮的人来了,吓得连夜跑了?还是说,你昨日看错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气?”
安倍川没有理会我的调侃,沉声道:“那河童定还在附近。村长说话遮遮掩掩,显然有所隐瞒,而那个叫律子的姑娘,身上竟有一丝微弱的灵气,与筑后川的妖气隐隐呼应,此事绝不简单。”
他顿了顿,看向我:“藤原大人还记得阿秀吗?她本是温婉的糕点铺主,因含冤而死,执念不散化作络新妇。人心的怨念,往往能催生最可怕的妖异。这河童作祟,背后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冤屈。”
我想起阿秀最后消散时的模样,心中一阵唏嘘,不再多言。
第三日一早,我和安倍川在村口闲聊,琢磨着接下来该从何处入手。“天皇给的期限就快到了,再查不出眉目,我们可没法回去交差。”我叹了口气,有些焦虑。
“快了。”安倍川望着筑后川的方向,眼神笃定,“今日定能查出缘由。我们再去一趟村长家,好好问问那百年前的往事。”
两人刚走到村长家门口,便被村长拦了下来,神色慌张:“安倍大人,藤原大人,二位这是要去哪?”
“村长,我们想问清楚,百年前你们祖辈打死河童的真相。”安倍川语气坚定,“此事与如今的河童作祟定然有关,还请村长如实相告。”
村长脸色发白,连连摆手:“没什么真相,就是祖辈们说的那样,那河童害人,所以才打死的。”
“村长若是再隐瞒,恐怕还会有村民遇害。”安倍川的语气冷了下来,“那河童的怨气极重,若不查清真相,化解它的执念,它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村长的身体晃了晃,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叹了口气,带着我们走进屋里,关上房门,缓缓开口:“罢了,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这事儿,得从两百年前说起。”
两百年前,望月村还只是个小村落,村里有个叫秀太的青年,是个木匠,手艺精湛,为人善良,却家境贫寒。村里的富人之女咲夜,生得貌美如花,性格温柔,自小戴着母亲留下的双鱼玉佩,两人自幼相识,暗生情愫。秀太为咲夜雕过一支槐花纹木簪,花瓣纹路细如发丝,咲夜则在秀太的衣襟内侧绣了川纹,代表筑后川,两人约定“槐下相见,川边相守”,要在槐树下建一间带檐廊的小屋,共度余生。
他们的恋情很快便被咲夜的父亲发现了。咲夜的父亲是村里的富绅,看不起出身卑微的秀太,坚决反对两人在一起,还为咲夜定下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咲夜不愿嫁给陌生人,秀太也舍不得心爱的姑娘,便约定在一个月圆之夜,一起私奔。
私奔前夜,秀太带着攒了半年的碎银,在老槐树下给咲夜系上亲手缝制的腰带,咲夜把双鱼玉佩塞到他掌心,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袖:“若有变故,便以玉佩为信,我在川边等你,一辈子都等。”
然而,他们的计划被咲夜的未婚夫知晓了。未婚夫恼羞成怒,联合了村里的几个猎户,在他们私奔的路上设下埋伏。秀太为了保护咲夜,与他们大打出手,可他手无寸铁,哪里是猎户的对手?最终,秀太被乱棍打死,尸体被扔进了筑后川,那枚双鱼玉佩也随着他沉入了河底。
咲夜亲眼目睹了爱人惨死,悲痛欲绝,从此便疯疯癫癫,整日在筑后川旁游荡,抱着一棵老槐树,一遍遍呼唤着秀太的名字,手里还攥着那支槐花纹木簪。
“后来呢?”我忍不住追问道。
“后来,秀太的魂魄在河底受着冰水浸泡之苦,怨气与执念交织,竟化作了河童。”村长的声音带着恐惧,“他浑身是水,头顶的碟状凹陷盛着浑浊的河水,鳞片是青白色的,腰间还挂着那枚被水泡得发白的双鱼玉佩。他记挂着咲夜,夜里从河里爬出来,一步步走向村子,想再见她一面。”
“可村民们从未见过河童,只当是吃人的妖怪。”村长叹了口气,“有个醉汉喝多了,半夜去河边撒尿,撞见了他,吓得一路高喊着跑回村子,村民们拿着锄头、棍棒,把他逼到了咲夜家门口。”
“咲夜看到他的那一刻,疯病突然就好了。”村长的声音哽咽,“她认出了那枚双鱼玉佩,认出了他衣襟内侧的川纹,她扑过去抱住他,哭喊着‘秀太,我等你好久了’。可村民们哪里肯信?他们骂她被妖怪迷了心窍,依旧上前攻击。秀太想护着她,可他刚化作河童,妖力微弱,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咲夜为了挡在他身前,被一根锄头砸中了后脑,鲜血染红了他的鳞片,她倒在他怀里,最后一句话是‘秀太,别报仇,好好活着’。”
“他亲眼看着自己拼尽全力想守护的人,因自己而死。”村长的声音低沉,“那是他唯一的念想,唯一的光,就这么没了。他的鳞片从青白色慢慢染成了青黑色,头顶碟子里的水也变成了血泪混合的颜色,怨气彻底爆发,当场抓伤了两个猎户。村民们趁机用绳索套住他的脖子,把他打晕,埋在了后山的荒坡上。”
“难怪他的怨气这么重。”我听得心头一紧,眼眶有些发热。
“更让人唏嘘的是那枚双鱼玉佩。”村长补充道,“秀太被埋时,玉佩还挂在他腰间,可不知为何,没过多久就消失了。祖辈们说,每过几十年,村里总会有女孩捡到这枚玉佩,有的是在河边洗衣时捞到的,有的是在槐树下玩耍时捡到的,而那些捡到玉佩的女孩,眉眼间都有几分咲夜的影子。后来我们才慢慢知晓,那是咲夜的转世,而秀太即便是被埋在地下,魂魄也从未停止寻找——他能感知到玉佩的气息,每一世都会悄悄靠近那个戴玉佩的姑娘,只是苦于被封印,无法现身,只能远远看着。”
“村民们都说,那河童就是秀太的鬼魂所化,因怨气不散,才变成了妖怪。”村长摇了摇头,“他们把河童的尸体埋在了后山,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可没想到,两百年后,它竟然又出现了。”
“执念不散,魂魄不灭。”安倍川站起身,“我们去后山看看。”
三人匆匆赶往后山,找到当年埋葬河童的地方。那是一处偏僻的山坡,杂草丛生,墓碑早已断裂,坟包也塌陷了下去。拨开杂草,只见墓穴空空如也,里面的尸体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些散落的泥土和几根腐烂的木片。安倍川蹲下身,摸了摸墓穴中的泥土,指尖泛着淡淡的白光:“这泥土中残留着浓重的怨气和妖气,还有一丝灵气,想来他这些年并非沉睡,而是在黑暗中反复回放被打死、咲夜为他挡灾的画面,每一次回想,怨气就加深一分。而每一世感知到玉佩的气息,却无法靠近,这份煎熬,更让他的执念难以化解。”
“这……这怎么可能?”村长大惊失色,连连后退,“秀太复活了!他是来复仇的!”
回到住所,我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他化作河童后的第一次现身,竟是想找自己的恋人,却反倒害了她。而这两百年来,他每一世都在寻找咲夜的转世,看着玉佩在不同女孩手中传递,却只能远远观望,这份痛苦,怕是比死更难受。”
“人心的执念,有时比妖邪更可怕。”安倍川道,“他本无害人之心,却因身份异变被人类敌视,连最后的念想都因自己而消散,这份绝望,足以让他的仇恨延续两百年。你还记得吗?他第一次伤人时,本可以下死手,却在看到对方是个孩子时松了手——那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和咲夜未曾有过子嗣,心底的温柔还未被怨气彻底吞噬。而每一世看着戴玉佩的姑娘平安长大、嫁人生子,他也从未真正惊扰,只是默默守护,这份深情,终究未被仇恨彻底掩盖。”
第四日清晨,我和安倍川在村口闲聊,商量着如何化解秀太的执念。就在这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夹杂着村民的呼喊声和哭喊声。
“不好了!河童出现了!”
“它抓走了律子!”
我们连忙循声跑去,只见筑后川旁的空地上,一个青黑色的身影正抱着律子,在村民的围追堵截下四处逃窜。那身影身形瘦小,浑身覆盖着细密的青黑色鳞片,头顶的碟状凹陷盛着浑浊的血水,正是河童秀太。他的速度极快,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可村民们人多势众,渐渐把他逼到了那棵两百年前他与咲夜约会的老槐树下。
河童气喘吁吁地抱着律子,眼神凶狠地盯着围上来的村民,周身萦绕着浓浓的水汽,像是在积蓄力量。律子被吓得脸色发白,却没有哭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间的玉佩——那是她半年前在河边洗衣时捡到的,双鱼纹路已经模糊,却总觉得格外亲切,便一直贴身佩戴着。她不知道的是,这枚玉佩已经在望月村的女孩手中传递了四世,每一世都牵着秀太的目光,每一世都藏着未竟的相思。
安倍川走上前,对着河童沉声道:“秀太,两百年了,该放下了。你伤害的那些人,虽是当年参与打死你的人的后代,却也是无辜之人,何必要让仇恨延续下去?这两百年来,你看着咲夜的转世带着玉佩轮回,看着她一次次平安顺遂,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河童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青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玉佩的事?”
“你的执念太深,怨气弥漫,早已泄露了你的身份。”安倍川语气平静,“你伤的那些人,都是当年参与打死你和咲夜的人的后代,你以为这样就能报仇吗?可你每伤一个人,就会想起咲夜让你‘别报仇’的遗言,想起每一世远远看着戴玉佩的她时的温柔,不是吗?”
河童的眼神黯淡下去,抱着律子的手紧了紧:“他们的祖辈害死了我,害死了咲夜,这笔血债,必须偿还。我沉睡了两百年,每一世都能闻到玉佩的气息,每一世都想靠近她,可我被埋在地下,什么也做不了。我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看着她老去,却连一句‘我想你’都无法说出口。如果我没有去找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我能早点冲破封印,是不是就能陪在她身边?”
“那律子呢?”安倍川指着河童怀中的姑娘,“她与当年的事无关,你为何要抓她?”
河童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看着律子,声音低沉而沙哑:“她不是别人,她是咲夜的转世。这一世,我终于冲破封印了,我再也不想远远看着她了。我在河边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脖颈间的双鱼玉佩,认出了她眉眼间那抹熟悉的温柔。两百年了,我终于等到她了。”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村民们纷纷交头接耳,脸上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村长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律子,又看了看河童,一时说不出话来。
律子也愣住了,她看着河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眼眶渐渐红了。她下意识地掏出脖颈间的玉佩,递到河童面前:“你说……这玉佩是你的?我总觉得它很亲切,像是陪了我很久很久。”
河童的目光落在玉佩上,身体微微颤抖,青黑色的鳞片竟开始脱落,露出底下隐约的青白色:“是我的,是咲夜当年送我的。她说,以玉佩为信,等我一辈子。这两百年来,它陪着你轮回四世,每一世都替我看着你,每一世都在等我找到你。”
安倍川抬手,指尖凝起淡淡的白光,念起了咒文:“我今日便让你想起前世的记忆,让你亲自告诉他,你的心意。”
白光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束,射向律子的眉心。律子浑身一颤,眼神渐渐变得迷茫,脑海中涌入无数破碎的画面——筑后川旁的槐树下,她与一个身着青色和服的青年相依相偎,青年为她戴上槐花纹木簪,她为青年绣上川纹衣襟;月光下,两人约定私奔,却遭遇埋伏,青年为保护她而死,她挡在河童身前,鲜血染红了他的鳞片;还有几世模糊的片段,她戴着玉佩在河边洗衣,在槐树下玩耍,总有一道模糊的青蓝色身影在远处默默注视……
“秀太……”律子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河童脱落鳞片的地方,那里带着河童特有的湿冷,却让她觉得无比熟悉,“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每一世,我都戴着这枚玉佩,每一世,我都觉得在等一个人。两百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河童的身体剧烈颤抖,青黑色的眼眸中泛起了泪光,头顶碟子里的血水渐渐清澈:“咲夜,我以为你不会再记得我了。我害死了你,我对不起你。这两百年来,我看着你轮回,看着你孤独地走过一世又一世,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远远看着。”
“不怪你。”律子哭着摇头,把玉佩塞进他的掌心,“当年我不后悔护着你,现在也不后悔。每一世戴着这枚玉佩,我都觉得心里有个念想,总觉得有个人在等我。秀太,收手吧,不要再复仇了,咲夜不想看到你这样,我也不想。仇恨只会让我们永远活在痛苦里,我们已经错过了两百年,错过了四世轮回,不要再被仇恨困住了,好吗?”
河童看着律子泪流满面的脸庞,感受着掌心玉佩的温度,心中的仇恨如同冰雪般渐渐消融。他想起咲夜倒在他怀里的模样,想起她“别报仇”的遗言,想起这两百年四世轮回的等待与思念,终于明白,他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复仇,而是与心爱之人相守。
“好,我听你的。”河童缓缓松开抱着律子的手,声音温柔得像当年的那个木匠青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头顶的碟状凹陷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周身的青黑色鳞片尽数脱落,露出底下青白色的本体,头顶碟子里的水变得晶莹剔透,映出咲夜的笑脸。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作无数光点,飘散在空气中。
“咲夜,这次换我等你。”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温柔,“槐下川边,生生世世,我都等你。”
话音落时,光点中飘出一缕淡淡的槐花香,与两百年前两人相恋时的味道一模一样。一枚青蓝色的碟状骨甲掉落在地,泛着柔和的光泽,里面残留的河水没有干涸,依旧映着咲夜的笑脸。那枚双鱼玉佩,在律子的掌心微微发烫,随后化作一道微光,融入了她的眉心,从此再也没有离开。
律子连忙捡起骨甲,紧紧抱在怀里,泪水依旧不停滑落,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案件终于查清,我和安倍川告别了望月村的村民,踏上了返程的路。村长带着村民们送我们到村口,脸上满是感激:“多谢二位大人,化解了我们村子的劫难。”
“不必谢我们,真正化解劫难的,是爱与放下。”安倍川道。
自此之后,望月村的村民们在筑后川旁建了一座小庙,供奉着那枚青蓝色的碟状骨甲,将河童秀太奉为守护神。村民们对河童的偏见渐渐消失,有时还会跑到河边,对着河水唠两句家常,仿佛秀太还在那里,守护着他们。
律子依旧像从前一样乐观开朗,每日在纸伞铺里忙碌,只是她的伞面上,多了一种独特的花纹——筑后川的流水,槐树下的恋人,还有一只青白色的河童。她时常会坐在河边的老槐树下,抱着那枚碟状骨甲,轻声诉说着心事,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温柔而宁静。她知道,秀太没有离开,他化作了筑后川的风,化作了槐树叶的沙沙声,化作了玉佩融入眉心的暖意,生生世世,守护着她。
我回到平安京,将这段故事工工整整地写进卷轴。记录时,笔尖滴下的墨汁落在纸上,竟晕开“川纹+槐纹”的形状,像是秀太的执念在纸上留痕。安倍川则捡起了一片脱落的青白色鳞片,说这鳞片浸了两百年的爱意与怨气,已有灵性,将其与阴阳寮的河童碟一起收藏,成为这段跨越生死、四世轮回的痴恋的见证。
案头的烛火摇曳,映着纸上的文字,那些关于爱、仇恨、等待与放下的故事,在平安京的夜色中,静静流淌。这世间最痛的,莫过于生死相隔,莫过于亲手葬送挚爱,莫过于四世轮回的遥遥相望;而最暖的,莫过于无论历经多少岁月,多少磨难,心中的爱意依旧不变,一句“我仍爱你”,便能化解所有的执念与怨恨,让百年的等待,终有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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