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夜起,他算是正式进入了盛京权力漩涡的中心。
沈玦的手,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也更狠。
宫宴的风波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扩散,久久不息。接下来的几日,盛京城表面上依旧繁华喧嚣,暗地里却涌动着不安与揣测。
康王闭门思过,其党羽人人自危,而永嘉郡主府门前,却似乎比往日更加车马冷落——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敬畏与疏离。
白砚的生活似乎恢复了某种“常态”。
他依旧每日在漱玉轩随侍,研墨、煮茶、偶尔对弈,沈玦待他的态度也似乎回到了之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和逗弄,绝口不提宫宴之事,更未再让他踏入那阴冷的地牢。
然而,白砚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府中下人看他的眼神,除了以往的疏远与鄙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畏惧。而沈玦偶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更深沉,更难以捉摸。
他知道,宫宴那夜,自己作为沈玦的“附属品”被展示于人前,某种意义上,也成了她权力威慑的一部分。而沈玦显然也乐见于此。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闷雷滚滚,似有大雨将至。
漱玉轩内有些昏暗,沈玦没有处理公务,也没有看书,只是懒懒地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羊脂玉佩。
白砚安静地跪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并未看进去多少。他在等,等沈玦开口,或者等这场酝酿中的大雨落下。
“啪嗒”,第一滴雨点砸在窗棂上,紧接着,密集的雨声哗然而至,天地间瞬间被雨幕笼罩,白茫茫一片。
沈玦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落在白砚身上。雨水的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味涌入室内,冲淡了原本的冷香。
“白砚,”她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不真切,“你说,这雨……能洗刷干净什么?”
白砚放下书卷,抬眼看向她。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有些模糊,眼神也带着一种少见的空茫。
“或许能洗净尘埃,却洗不掉已发生的事,也洗不干净……人心。”他斟酌着回答。
“人心……”沈玦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是啊,这世上,最脏的,莫过于人心。”
她转过头,直视着白砚:“比如赵文渊,看起来清雅文弱,谁能想到他肚子里装满了通敌卖国的腌臜心思?再比如……本宫那位好皇叔,平日里道貌岸然,背地里……”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主人明察秋毫,魑魅魍魉,无所遁形。”白砚顺着她的话说道。
沈玦却摇了摇头:“明察秋毫?呵……本宫也不过是比别人,多知道那么一点点而已。”她的目光变得幽深,“可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觉得……这世上,没什么是干净的,也没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她这话,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试探。
白砚心头微凛,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沈玦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答,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笔,蘸了墨,却久久未落笔。雨声哗哗,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你过来。”她忽然道。
白砚起身,走到书案旁。
沈玦将笔递给他:“写几个字。”
白砚接过笔,铺开一张雪浪笺:“主人想写什么?”
“就写……”沈玦想了想,“‘山雨欲来风满楼’。”
白砚执笔,悬腕,落笔。他的字迹并非时下流行的馆阁体,而是带着一种清峻孤峭的风骨,笔画瘦硬,转折处却又不失圆融,自成一格。七个字,在纸上铺陈开来,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压抑与张力,竟与窗外此刻的雨势隐隐相合。
沈玦看着那字,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好字。”她赞道,指尖轻轻拂过墨迹未干的纸面,“字如其人,清冷孤高,内里……却藏着不甘蛰伏的锋棱。”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划过纸面,也仿佛划过了白砚的心尖。
“草民不敢当。”白砚放下笔,退后半步。
“有什么不敢当的。”沈玦看着他,目光灼灼,“在本宫面前,不必总是藏着掖着。你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
她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雨水的气息混合着她身上清冽的冷香,形成一种独特而危险的气息。
“本宫记得,你曾说过,愿效犬马之劳。”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如今,本宫就给你一个机会。”
白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主人请吩咐。”
沈玦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影”字。她将令牌放在书案上,推到白砚面前。
“这是‘影卫’的令牌。”沈玦缓缓道,“影卫,直属本宫,负责探查情报,执行密令。赵文渊的案子,牵扯出的线头很多,明面上有大理寺和刑部,暗地里,本宫需要另一双眼睛,另一只手。”
她看着白砚,目光锐利如刀:“本宫要你,以‘清客’的身份为掩护,暗中调查与赵文渊有过密切来往,尤其是与康王府关联密切的官员。找出他们的破绽,拿到切实的证据。”
白砚看着那枚黑色的令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影卫!这就是沈玦手中那股隐秘力量的名号!她竟然要将这枚令牌交给他,让他真正介入到这场政治漩涡的核心!
“主人……”他喉咙有些发干,“草民身份特殊,恐难以服众,亦恐……能力有限,辜负主人信任。”
“身份?”沈玦轻笑,“戴着本宫的铃铛,拿着本宫的令牌,谁敢质疑你的身份?至于能力……”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肩头,“能从本宫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又能从赵文渊嘴里撬出实话的人,会能力有限?”
白砚心中巨震!她果然从未完全相信他!她一直在观察,在试探!
“本宫给你令牌,是信你可用,也是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沈玦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么,你就永远只能是漱玉轩里,一个戴着脚铃的……摆设。”
摆设,还是刀?
这是一个选择,也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白砚沉默了。雨声依旧哗哗,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他的心上。他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后退是精致的囚笼,前进一步,则是更深的、无法预知的深渊。
良久,他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枚冰冷的黑色令牌。
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钧之重。
“草民……领命。”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沈玦满意地笑了。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点了点他手中的令牌:“记住,你只对本宫一人负责。你查到的一切,只需报与本宫知晓。若有任何差池……”她指尖下滑,落在他戴着银铃的脚踝上,轻轻一拨。
“叮铃……”
清脆的铃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本宫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语气温柔,话语里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白砚握紧了手中的令牌,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草民……明白。”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单纯的囚徒,也不再是普通的清客。
他是沈玦手中,一把新淬的、带着铃响的影刃。
雨,下得更急了。
沈玦收回手,重新倚回软榻,仿佛刚才那番带着血腥气的交谈从未发生。
“去吧。”她闭上眼,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令牌如何使用,自会有人告诉你。”
“是。”白砚行礼,握着令牌,转身退出了漱玉轩。
走在廊下,雨水被风斜吹进来,打湿了他的衣摆。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黑色的“影”字令牌,又看了看脚踝上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闪烁的金铃。
一明一暗,一权一锁。
他的人生,似乎从被沈玦带回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与这诡谲的权谋和冰冷的禁锢纠缠不清,再也无法分割。
他深吸一口带着雨腥味的潮湿空气,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