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深秋来得极早,九月末的风已裹着雪粒子打在茶棚上。徐枝站在云来茶庄的二楼雅阁里,望着楼下排队装茶的马帮,指尖敲了敲案上的账本——这是她改良的"流水记",每笔交易都按茶商、茶量、溢价分栏,连陈家安插的伙计都不得不承认"比陈家的账房清楚十倍"。
"徐掌柜,巴图首领又派人来催货了。"伙计阿福掀开门帘,手里攥着张羊皮纸,"说是要三百担秋茶,可咱们今年只收了两百担新茶......"
徐枝接过羊皮纸,见上面画着匹奔驰的骏马,落款是巴图的私印。她忽然笑了,指尖划过纸面的墨迹:"阿福,你去把后院那批去年的陈茶搬出来,挑最香的五十担,再让王伯带着茶工连夜炒新茶——巴图要的不是数量,是诚意。"
"可陈家的人......"
"陈家?"徐枝歪头瞥了眼窗外,见陈默正带着两个伙计在茶棚外转悠,帽檐压得低低的,"他们昨日才派人去江南,想截咱们的商队,结果万源号的人比他们早到三日。"她从袖中摸出块玫瑰酥,"去把巴图的使者请上来,就用这酥当茶点——巴图最爱这甜而不腻的味儿。"
阿福应了一声退下,徐枝望着楼下的陈默,忽然想起昨日在镇北王府,镇北王说的话:"陈家在漠北经营二十年,根基深着呢。你莫要硬碰。"
"硬碰?"徐枝抿了口茶,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雪,"徐娘说过,茶是软的,人是活的。硬碰不过石头,软的能绕着山走。"
正说着,楼梯传来脚步声。徐枝抬头,见薛清欢抱着个蓝布包裹上来,发间还沾着雪粒子:"我去了趟商盟的分号,给你带了新制的茶引——从明年起,云来茶庄的茶在漠南十七城免税。"
徐枝接过包裹,触手是温热的。她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七张朱砂印的茶引,边角还绣着云纹——是薛清欢亲手绣的。
"清欢哥哥,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她扬了扬茶引,眼睛发亮。
薛清欢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你前日与万源号签合同时,提了句'漠南的茶商总说税重'。"他从怀里又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江南的枇杷膏,你昨日咳得厉害......"
"谁咳了?"徐枝耳尖发烫,抢过瓷瓶塞进袖中,"我好得很!"
薛清欢望着她泛红的耳尖,低笑出声。他的目光落在她案头的账本上,忽然指着某页:"这里的运费算高了。"
徐枝一怔,翻到那页——是从江南运茶到漠北的运费明细。她原以为按市价算,可薛清欢用炭笔在旁标了条新路线:"走辽河支流,比官路少三十里,运费能降一成。"
"你怎知有这条路?"她惊讶。
"我替商盟送过三年盐。"薛清欢指尖轻点地图,"辽河支流虽浅,但七八月雨水足,船能行。我画了张详细的路线图,让船家试试。"
徐枝望着他眼下的青黑——他昨夜刚从三百里外的商盟分号赶回来,此刻却连水都没喝一口。她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清欢哥哥,你跟我去茶棚。巴图的使者要见我,我偏要让他看看,云来茶庄的掌柜,身边站着能算清天下账的人。"
薛清欢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好。"
茶棚里,巴图的使者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正捧着徐枝的玫瑰酥啃。见二人进来,他慌忙起身,脸上堆着笑:"徐掌柜,巴图首领说了,只要茶好,价钱好商量。"
徐枝指了指桌上的茶盏:"使者尝尝这茶。"
中年人端起茶盏,刚抿一口,眼睛就亮了:"好茶!这香气......像极了草原上的野菊。"
"这是云来茶庄的新茶。"徐枝端起自己的茶盏,与他轻轻一碰,"用辽河支流的船运来的,运费比官路省三成。巴图首领若要三百担,我明日就能让他喝到今年头茬的野菊茶。"
中年人放下茶盏,竖起大拇指:"徐掌柜快人快语!我这就回去报信,巴图首领定会重谢。"
待使者离开,薛清欢低声道:"你方才说的辽河路线,我并未细查......"
"查过了。"徐枝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地图,"昨夜让阿福找了个老船工,他说辽河支流在八月十六涨水,正好能通船。"她瞥了薛清欢一眼,"怎么?不信我?"
"信。"薛清欢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不是说过,徐家的女儿,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徐枝的脸腾地红了。她望着窗外的雪,忽然想起初遇时他替她系丝绦的模样——那时她才十五岁,总爱装大人,如今倒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茶庄掌柜。
"清欢哥哥。"她轻声道,"你说等我及笄那年,我们就去看胡杨林。可如今我都十八了,胡杨林还没看成。"
薛清欢一怔:"我算错了日子?"
"才不是!"徐枝跺了跺脚,"是你总说'等茶庄稳了'、'等陈家消停了',可我才不要等!"她转身拽住他的袖子,"明日就走!我们去胡杨林,去看金黄的叶子落满河岸,去看你说的'比徐府荷花池还美的风景'!"
薛清欢望着她急得泛红的眼尾,忽然笑了:"好。明日卯时出发,我让阿福备马。"
"谁要你备马?"徐枝别过脸,"我自己的马厩里有十匹好马,比你的稳当多了!"
"是是是。"薛清欢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我家枝枝的马,比谁的都稳当。"
雪越下越大,茶棚外的马帮却越聚越多。徐枝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忽然想起镇北王说过的话:"云来茶庄的茶,是漠北的魂。"而她知道,这魂里,有她的算盘,有她的坚持,更有身边这个人的温柔。
是夜,徐枝躺在竹楼的软榻上,望着窗外的雪。薛清欢坐在案前,替她整理明日的货单,烛火在他指尖跳跃,把影子投在墙上,像株与她并肩的树。
"清欢哥哥。"她轻声道。
"嗯?"
"你说...等胡杨林的叶子落了,我们就去看雪山?"
"好。"
"等雪山看了,就去江南?"
"好。"
"等江南去了,就...就成亲?"
薛清欢的手顿了顿。他放下货单,走到榻前,替她掖了掖被角:"枝枝,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徐枝翻身坐起,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那你还等什么?明日就去求镇北王下聘!"
"求镇北王?"薛清欢笑了,"你阿娘说,徐家的聘礼,要自己挣。"
徐枝的脸又红了。她想起阿娘昨日说的话:"枝枝,你要嫁清欢,也得用你自己的真心。"
"好。"她咬着嘴唇,"等我拿下漠南十七城的茶引,就让阿娘去跟镇北王说——我徐枝的聘礼,是整个漠北的茶香。"
薛清欢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喉间发紧。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角,轻声道:"枝枝,我何其有幸。"
雪落无声。
竹楼里的烛火晃了晃,把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缠在一起的茶树——根须相连,枝桠相映,风来了就摇晃,雨来了就承接,共同朝着有光的方向生长。
次日卯时,徐枝穿着簇新的青布短打,跨上自己养了三年的乌骓马。薛清欢牵着她的马缰,身后跟着阿福和十个伙计,马背上堆着云来茶庄的头茬野菊茶。
"清欢哥哥,走快点!"徐枝拍了拍马臀,乌骓长嘶一声,率先冲进雪幕。
薛清欢笑着跟上,望着她被风吹起的发梢,忽然想起初遇时她分桂花糕的模样——那时她才十五岁,总爱装大人,如今倒真成了能与他并肩看尽山河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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