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夏天,热得像把整个世界都扔进了蒸笼里。
林阳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鼻尖萦绕着泥土、稻花和不知名野草混合的气息,和他住了十几年的城市里的汽车尾气味儿截然不同。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要把天空都叫裂,阳光毒辣地打在他裸露的手臂上,没一会儿就泛起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他长到十六岁,第一次来乡下。
起因是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妈妈要处理,便把他托付给乡下的姑姑,让他在这儿住一个月。林阳性子乖,没怎么反抗,只是看着眼前蜿蜒向深处的土路,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怵。他吸了吸鼻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拉着行李箱,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往前走。
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的土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格外刺耳。他走得极慢,像是怕惊扰了这片陌生的宁静。路边是绿油油的稻田,风一吹,稻穗沙沙作响,几只蜻蜓在稻尖上飞来飞去。远处的房屋稀稀落落,屋顶升起几缕淡淡的炊烟,一切都慢得不可思议。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林阳觉得有些渴,也有些分不清方向了。他抬头望了望,想找个人问问路,却发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蝉鸣和自己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他走到了一处院落前。院墙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院门口有棵枝繁叶茂的杨桃树,沉甸甸的绿果子挂满了枝头。院子里传来水桶晃动的声音,林阳正想走上前,客气地问一句“请问……”
“哗啦——!”
一声清脆的水响骤然打破了宁静。
冰凉的水兜头浇下,瞬间浸湿了林阳的白色T恤和额前的碎发。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进脖颈里,带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凉意。他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又抬起头,望向那桶水的来源。
院子里,一个穿着蓝色短袖、黑色短裤的少年正站在那里,手里还拎着个半大的塑料桶。少年头发是利落的短发,被风吹得微微有些乱,他显然也没料到会泼到人身上,眼睛睁得圆圆的,手里的桶差点没拿稳。
“对、对不起!”许清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又因为慌张显得有些急促,“我以为……我以为水泼在地上了……”
他快步跑过来,站在林阳面前,有些手足无措地搓了搓手,脸上满是歉意:“你没事吧?衣服都湿了……”
林阳抹了把脸上的水,镜片上也沾了水珠,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这才看清眼前的少年。许清比他高一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很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盛满了盛夏的光。
“没、没事。”林阳的声音有些软,他本来也不是爱生气的性子,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洗礼”弄得有点懵,“我就是……想问个路。”
“问路?”许清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衣服和身后的行李箱上,恍然大悟,“你是……李阿姨的侄子?林阳?”
林阳点点头。
“哦!我就说嘛,李阿姨前几天还念叨着你要来呢!”许清一下子笑了,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刚才的慌张也消了大半,“我叫许清,就住这儿。你要找李阿姨家是吧?不远,往前再走个五分钟,看到路口那棵大樟树,右拐进去就是了。”
他说得很详细,还怕林阳记不住,又用手指着方向比划了一遍。
林阳认真地听着,心里那点因为被泼水而生出的小小不快,也被少年的热情和歉意冲散了。他重新戴上眼镜,对许清笑了笑:“谢谢你,许清。”
“谢什么,本来就是我不好。”许清挠了挠头,看着他湿透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不……你先在我这儿坐坐?我给你找件干净衣服换换?”
林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了。我很快就到了。”
许清也没再坚持,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你是从城里来的吧?”
“嗯。”
“难怪,”许清笑了笑,语气里没什么别的意思,纯粹是觉得新鲜,“城里来的人,好像都和我们不太一样。”
林阳没接话,只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你赶紧去吧,李阿姨该等急了。”许清朝他挥了挥手,“对了,我叫许清,你要是在这儿有什么事,或者无聊了,都可以来找我玩。”
“好。”林阳也朝他挥了挥手,拉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刺眼,但林阳心里却莫名地轻松了一些。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爬满藤蔓的院子,和院子里那个穿着蓝短袖的少年,心想,这个乡下的夏天,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他按照许清指的路,果然没走多久就看到了那棵大樟树,右拐进去,很快就找到了姑姑家。姑姑见到他很是亲热,拉着他问长问短,给他端来冰镇的绿豆汤。
林阳喝着甜丝丝的绿豆汤,吹着乡下特有的带着草木香的风,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那个叫许清的少年,还有那桶突如其来的、带着夏天气息的水。
他不知道,这一桶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十六岁的夏天,漾开了一圈又一圈,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而那个叫许清的少年,也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填满他关于这个夏天,关于这片乡土,所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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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