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静室里点起了灯。橘黄色的光晕铺开，把冷冰冰的屋子也照得有了点暖意。

魏无羡在榻上瘫了快一下午，骨头都快躺软了。他瞅了瞅坐在书案后，腰背挺得笔直，还在那批阅卷宗的蓝忘机，心里跟猫抓似的痒痒。这么干坐着，也太辜负这大好夜晚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蹑手手蹑脚地溜到静室角落，那里放着他的宝贝包袱。他窸窸窣窣地掏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脸上露出个得意的笑。

“蓝湛！”他献宝似的把东西拿到书案前，三两下拆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两坛天子笑！“嘿嘿，你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路过彩衣镇的时候特意买的，还是老味道！”

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跟那股清冷的檀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有点奇怪的、但又莫名和谐的味道。

蓝忘机从卷宗里抬起头，看着那两坛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说话。那眼神魏无羡太熟悉了，分明写着“云深不知处禁酒”这几个大字。

“哎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魏无羡抢先开口，一屁股坐在书案对面，熟练地拍开一坛酒的泥封，“你看，现在又没外人，就咱俩。你忙了一天了，喝点酒解解乏，多好！再说，这可不是普通的酒，这是‘旧梦’，是回忆，懂不懂？”

他拿出两个干净的茶杯——静室里找不到酒杯，只能用这个将就了——哗啦啦倒满，把其中一杯推到蓝忘机面前。清澈的酒液在茶杯里晃荡，香气更浓了。

“来，蓝湛，陪我喝一杯。”魏无羡端起自己那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耍赖，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就当……欢迎我回来？”

蓝忘机看着那杯酒，又看看魏无羡笑嘻嘻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魏无羡以为他要坚决拒绝的时候，他却伸出手，端起了那只茶杯。动作有点慢，有点迟疑，但终究是端起来了。

魏无羡心里乐开了花，赶紧用自己的茶杯跟他碰了一下：“这就对了嘛！干了！”说完，自己先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酒液甘冽，顺着喉咙滑下去，浑身都暖了起来。痛快！

他放下杯子，却见蓝忘机还端着那杯酒，盯着看，好像那是什么难解的符咒一样。然后，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闭上眼，一口气把整杯酒都喝了下去。

喝得有点急，放下茶杯时，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白皙的脸颊上迅速飞起两抹明显的红晕。

魏无羡看得直想笑，心想这人也太实诚了，让他喝还真一口闷。“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他一边问，一边又给蓝忘机倒满了。

蓝忘机没回答，只是眼神开始有点发直，原本坐得笔直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微微晃了一下。

魏无羡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一个被遗忘的重要事实：蓝忘机这人，酒量差得出奇，是那种传说中的——一杯倒！

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蓝忘机已经又端起了第二杯酒，看样子还想喝。魏无羡赶紧伸手去拦：“哎哎，蓝湛，慢点喝，这酒有后劲……”

话没说完，蓝忘机已经第二杯下肚了。

这下可好，效果立竿见影。蓝忘机放下茶杯，整个人好像都懵了。他直勾勾地看着魏无羡，眼神迷迷瞪瞪的，平时那种清冷疏离的感觉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直白的专注。

脸颊红扑扑的，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嘴唇也因为酒液显得湿润润的。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像平时那样正襟危坐，肩膀微微塌下来，看着居然有点……乖？

魏无羡看得心跳都漏了几拍。这样的蓝忘机，他可太稀罕了，简直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他试探着伸手在蓝忘机眼前晃了晃：“蓝湛？还认得我是谁吗？”

蓝忘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然后非常认真、非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魏婴。”

声音有点低，带着点酒后的沙哑，不像平时那么冷冰冰的，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黏糊劲儿。

魏无羡噗嗤笑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凑近些，胳膊肘撑在书案上，托着下巴看他：“对啊，是魏婴。蓝湛，你喝醉了吗？”

蓝忘机皱了皱鼻子，似乎不太喜欢“喝醉”这个说法，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慢慢地点了点头。点头的动作都透着一股笨拙的可爱。

魏无羡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想起很多年前，在云深不知处听学的时候，他们好像也这样偷偷喝过酒。那时候的蓝忘机，也是这么一副严肃又迷糊的样子，可爱得让人想掐他的脸。

时光好像一下子倒流了。那些隔着生死、隔着十六年光阴的东西，在这一刻，被两杯天子笑冲淡了不少。

魏无羡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两杯酒就变得异常乖巧的仙督大人，心里那些关于规矩、关于麻烦、关于去留的纠结，忽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拿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喝着。也不说话，就这么陪着安安静静醉了的蓝忘机。

灯光下，两个人，一个笑嘻嘻地喝着酒，一个安安静静地发着呆。空气里弥漫着酒香和檀香，安静又温暖。

过了好久，蓝忘机好像撑不住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轻轻靠在了书案上，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竟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魏无羡放下酒杯，看着他的睡颜。睡着了的蓝忘机，眉宇间那股惯有的清冷和疲惫都化开了，显得特别柔和，特别无害。

魏无羡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把蓝忘机扶到榻上去睡。

他刚伸出手，碰到蓝忘机的胳膊，蓝忘机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抓得并不紧，但很固执。

魏无羡一愣，低头看去。蓝忘机依然闭着眼，好像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嘴里却含糊地、极轻地嘟囔了一句：

“别走……”

魏无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他站在原地，任由蓝忘机抓着自己的手腕，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屋里这一片温暖的灯光。

良久，他才用极低的声音，像是承诺，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回答：

“好，不走。”

今夜，看来是要在这书案边陪着了。不过，他好像……一点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