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的步伐依旧精准无声,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引领着我穿过更多冰冷而华丽的走廊。越往里走,空气似乎越发凝滞,那种被无形之眼监视的感觉也愈发明显。最终,我们停在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前,与其他房门不同的是,这扇门紧闭着,门把手上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微的划痕。
“少爷就在里面。”李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他通常这个时间刚起。早餐时间已过,但按照先生吩咐,您需要确保他摄入足够营养。这是第一餐。”
她侧身,示意我自已进去。那平静无波的脸上,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同情?或者说是习以为常的漠然?我没来得及捕捉清楚。
我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严格按照营养学标准准备的早餐:一碗温度适中的燕麦粥,点缀着坚果和莓果;一份蛋白丰富的欧姆蛋;一小碟全麦面包;还有一杯鲜榨果蔬汁。色彩搭配精心,摆盘简洁美观,是我专业能力的体现。
但此刻,这托盘却重若千钧。我知道,我端着的不仅仅是一份早餐,更是一块投向深潭的石头,即将打破某种危险的平静。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不祥的预感,用空着的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等待了十秒,我再次敲门,稍微加重了力道,声音也提高了一些:“顾少爷,我是新来的营养师晏清。给您送早餐。”
依旧是一片沉寂。
我看了李管家一眼,她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我直接进去。
拧动门把,门没锁。我推开沉重的门扉。
首先闯入感官的,是一种混杂的气味。淡淡的、昂贵的男士香水味试图掩盖什么,却遮不住一丝残留的烟味、隔夜酒精的酸腐气,还有一种……类似于困兽焦躁不安的气息。房间很大,极其宽敞,设施奢华齐全,但窗帘紧闭,只透进一丝昏暗的光线,让整个空间显得压抑而混乱。地上随意扔着几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潮牌衣物,游戏手柄、几本封面张扬的杂志散落在地毯上,一张巨大的电竞桌上摆满了各种电子设备和空饮料罐。
与外面那个一丝不苟、冰冷如展厅的家相比,这里像是一个被刻意隔离出来的、叛逆的青春期巢穴,充满了无声的对抗和糟蹋一切的颓废感。
我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最终落在了靠窗的那张巨大床上。
被子隆起一团,一个身影背对着门,蜷缩在那里,只有几缕不羁的黑发露在外面,显示着主人的存在。
“顾少爷?”我试探着又叫了一声,端着托盘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该用早餐了。您需要先起来吗?”
那团被子猛地动了一下,然后,一颗脑袋猛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漂亮得过分的脸。肤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深刻锐利,带着混血儿般的精致感,但那双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却像两簇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暴躁,还有一种被骤然打扰的、极度不爽的戾气。
“谁他妈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因为刚醒而有些沙哑,但丝毫不减其中的尖锐和恶劣,“滚出去!”
我站在原地,心脏在他目光扫过来的瞬间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面对纯粹而强烈的负面能量冲击时本能的反应。我活了三十年,见过难缠的客户,却没遇到过如此直接、如此不加掩饰的恶意,尤其还是来自一个看起来刚成年的年轻人。
内心瞬间涌起的不是委屈,而是飞速运转的分析和一种深沉的无奈。果然如此。高薪的背后,永远是等同的麻烦。
我迅速压下所有情绪,脸上维持着职业性的平静,甚至尝试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尽管我知道可能毫无用处:“抱歉打扰您休息。我是新来的营养师,晏清。从今天开始负责您的饮食。您需要先用点早餐吗?对身体好。”
他猛地坐了起来,被子滑落,露出穿着黑色背心的瘦削上身和清晰的锁骨。他眼神里的怒火更盛,像一只被侵入领地的炸毛野猫。
“营养师?又一个?”他嗤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讥讽和厌烦,“老头子还真是不死心啊。这次又花了多少钱请你来烦我?”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一样在我身上扫过,带着毫不客气的评估和蔑视:“看着比之前那几个更老更无趣。怎么,觉得年纪大点我就得给你面子?”
这些话很刺耳,尤其是对于一个实际年龄确实不小、并且正因为年龄和处境而倍感压力的我来说。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愤怒。反而,透过这层恶劣的态度,我似乎能看到更深的东西——一种深切的孤独,一种用愤怒包裹起来的脆弱,一种对所有人、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的极端不信任。
他不是在针对我这个人,他是在针对“营养师”这个身份,针对他父亲派来的任何一个“眼线”和“控制工具”。
“钱难挣,屎难吃。”我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句糙理不糙的老话再次浮现,“但活了三十年,早知道有些东西比钱更复杂。这年轻人的痛苦,恐怕比我想象的更深。”
我的沉默和依旧平静的表情似乎更加激怒了他。他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几步冲到我面前,几乎要撞到我身上。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颓废气息的年轻活力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我让你滚!”他低吼道,眼神凶狠地瞪着我手里的托盘,“拿着这些垃圾,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下一秒,他猛地一挥手,狠狠地打向了我手中的托盘!
我的反应已经算快,下意识想稳住,但他用的力气极大,而且毫无征兆。
“哐当——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在压抑的房间里!
托盘被打飞出去,燕麦粥、欧姆蛋、果汁杯……连同瓷器碎片一起,飞溅得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燕麦溅到了我笔挺的西装裤腿上,鲜红的果蔬汁像血一样泼洒在昂贵的浅色地毯上,瞬间晕开一大片污渍。玻璃杯碎裂的声响尤其尖锐,碎片四散飞溅。
一片狼藉。
空气中弥漫开食物和果汁混合的甜腻又怪异的气味。
我站在原地,手臂还保持着端托盘的姿势,看着裤腿和地上的狼藉,有几秒钟的静止。西装裤腿上温热黏腻的触感无比清晰。
他站在我对面,胸膛微微起伏,喘着气,像是完成了一场胜利的示威,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期待着我露出惊恐、愤怒或者屈辱的表情,期待着我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崩溃或者逃离。
我缓缓地放下僵硬的手臂,低下头,先是看了看自已狼藉的裤腿和鞋面,然后又扫了一眼地上那一片惨不忍睹的混乱。
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有点想笑。一种无奈又苦涩的笑。
果然……是这种见面礼。
我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他没有在我脸上看到预期的反应,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但很快被更浓的敌意覆盖。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惊慌失措地道歉或清理。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明显的责备,只是一种……冷静的观察和理解。
这种注视似乎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感到不适和烦躁。
“看什么看?!”他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更大的声音来掩盖那一瞬间的不自在,“还不快滚出去收拾!看见你就烦!”
我终于动了。我没有理会他的叫嚣,而是缓缓地蹲下身,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片和黏腻的食物,伸出手,捡起了掉落在脚边、侥幸没有完全摔碎的那只小碟子旁边的一片全麦面包片。它只是沾上了一点灰尘。
我站起身,拿着那片面包,目光再次看向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剧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顾少爷,浪费食物不是好习惯。尤其是空腹状态下,低血糖可能会让您的情绪更加不稳定。”
我把那片面包,轻轻地放在了他身旁的床头柜上。
“您如果现在没胃口,可以先吃点这个垫一下。十分钟后,我会重新送一份早餐过来。”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转身,脚步沉稳地绕过地上的狼藉,向着门口走去。
我的裤腿还沾着燕麦,我的鞋底可能踩到了果汁,我的背后是少年难以置信的、可能更加愤怒的目光。
但我的脊背挺得很直。
我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我的武器,不是对抗,而是专业、耐心,和这三十年人生教会我的,看透表象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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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