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的雪连着下了三日,檐角悬着的冰棱足有半尺长,阳光一照,折射出冷冽的光,像极了沈清辞此刻的心境。自养心殿回来后,她便再没出过房门,只守着一盏孤灯,翻来覆去看着那本《诗经》,扉页上的字迹被指尖摩挲得发毛,可萧景渊那句“再等一段时间”,依旧像根悬着的刺,让她既不敢信,又忍不住抱有微末的期待。
“姑娘,宫里来送赏赐了。”晚晴撩开门帘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脸上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喜色,“是尚食局新做的芙蓉糕,还有两匹月白绫罗,说是……说是陛下特意吩咐的。”
沈清辞握着书卷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那漆盒。芙蓉糕是她从前最爱的点心,萧景渊从前总趁着宫宴间隙,偷偷塞给她一匣子,说“阿辞爱吃甜,多吃点才有力气练琴”。可如今再看见这熟悉的糕点,她心里却没半分暖意,只觉得讽刺——三年前沈家蒙冤时,他怎没想过她爱吃甜?如今一句轻飘飘的“再等”,就想靠这点心抹平血海深仇?
“拿下去吧。”她声音平淡,目光重新落回书页,“糕子分给巷里其他姐妹,绫罗……就当是寻常布料收着。”
晚晴愣了愣,想说什么,却见沈清辞眼底没半分波澜,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捧着漆盒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负责永巷看管的刘姑姑。那刘姑姑四十来岁,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刻薄相,往日里对沈清辞更是百般刁难,此刻见晚晴捧着赏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哟,这是哪来的好东西?”刘姑姑伸手就要去揭漆盒盖子,语气里满是贪婪,“沈姑娘如今可是贵客了,还能得陛下赏赐,真是好福气。”
晚晴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勉强笑道:“姑姑说笑了,不过是陛下体恤,给些寻常吃食布料罢了。”
“寻常吃食?”刘姑姑冷笑一声,伸手推了晚晴一把,漆盒“啪”地掉在地上,芙蓉糕撒了一地,还沾了雪水,“我看是你这小蹄子不识抬举!永巷里的东西,哪轮得到你做主?陛下赏赐的东西,自然该由我先过目!”
晚晴急得眼圈发红,蹲下去想捡,却被刘姑姑一脚踩住手背:“敢跟我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沈清辞不过是个罪奴,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陛下召见她一次,就敢摆架子了?”
“姑姑!”晚晴疼得眼泪直流,却不敢挣扎。
屋内的沈清辞早已听见外面的动静,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满地狼藉和被踩住手背的晚晴,眼底瞬间凝起寒霜。她从前在相府时,身边的侍女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如今落难,连个姑姑都敢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刘姑姑。”沈清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慑力,“晚晴是我的人,你动她,问过我了吗?”
刘姑姑转头看向沈清辞,见她穿着素衣,却依旧身姿挺拔,眼神冷得像冰,心里竟莫名一怵。但转念一想,沈清辞不过是个罪奴,就算陛下召见了一次,又能如何?便又硬起心肠,叉着腰道:“沈清辞,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永巷是我的地盘,我想动谁就动谁,你管得着吗?”
“永巷是陛下的地盘,不是你的。”沈清辞缓步走出来,弯腰扶起晚晴,轻轻揉了揉她发红的手背,然后看向刘姑姑,“陛下赏赐给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姑姑若是觉得不妥,大可去养心殿向陛下告状,何必在这里为难一个侍女?”
刘姑姑被她说得一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确实不敢去养心殿告状——陛下如今对沈清辞的态度不明,若是真闹到陛下跟前,吃亏的指不定是自己。可她又咽不下这口气,便冷笑道:“沈清辞,你别得意!就算陛下召见你一次,你也改变不了罪奴的身份!沈家满门都是反贼,你早晚也得跟着遭殃!”
“我父亲是不是反贼,陛下自有定论。”沈清辞眼神一厉,“倒是姑姑,滥用职权,欺压宫人,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刘姑姑被她这话戳中了软肋,顿时有些慌了,却还强撑着面子:“你……你少吓唬我!我看你是疯了!”说完,狠狠瞪了沈清辞一眼,跺着脚走了。
看着刘姑姑的背影,晚晴才松了口气,拉着沈清辞的手说:“姑娘,您刚才太冒险了,刘姑姑在永巷里很有势力,若是她记恨您,以后咱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沈清辞低头看着满地的芙蓉糕,雪水把糕点泡得发胀,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她轻声说:“晚晴,我不怕她记恨。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的念想就是为沈家翻案,为父亲报仇。就算刘姑姑再刁难,也比不过三年前刑场上的刀,比不过永巷里这三年的苦。”
晚晴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鼻子一酸,点了点头:“姑娘,我懂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跟着您,陪您一起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沈清辞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话,只是弯腰捡起那本掉在地上的《诗经》。书页被雪水打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行字变得模糊不清,就像她和萧景渊之间的情谊,被岁月和误解冲刷得快要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接下来的几日,永巷里平静得出奇。刘姑姑没再来找麻烦,甚至偶尔见了沈清辞,还会不自在地避开。沈清辞知道,这平静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萧景渊既然宣她见驾,又赏赐了东西,宫里的人都是人精,自然会猜测陛下的心思,刘姑姑不过是怕引火烧身,才暂时收敛了气焰。
可这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七日傍晚,晚晴从外面打水回来,脸色苍白,脚步慌乱,刚进门就抓住沈清辞的手,声音发颤:“姑娘,不好了!我刚才在宫道上听见两个太监说话,说……说西北那边又出事了,北狄大军压境,还说……还说当年沈相督战的时候,私藏了军粮,现在北狄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攻打咱们的!”
沈清辞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私藏军粮?这又是新的罪名!当年父亲通敌叛国的罪名还没洗清,如今又被扣上私藏军粮的帽子,显然是有人不想让沈家有翻身的机会!
“是谁说的?”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是皇后那边的人,还是……”
“我不知道。”晚晴摇着头,眼泪掉了下来,“那两个太监说得很快,我只听清了这些,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们就走了。姑娘,现在怎么办啊?若是这个罪名再坐实了,咱们沈家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这个时候慌乱没有任何用处。当年父亲主动请缨去西北督战,就是为了平息战事,护国安邦,怎么可能私藏军粮?这一定是有人故意散布的谣言,目的就是为了阻止萧景渊为沈家翻案,甚至可能是想借机彻底除掉她。
“晚晴,你先别慌。”沈清辞扶起晚晴,眼神坚定,“谣言终究是谣言,成不了真。陛下既然说会给我一个交代,就绝不会任由这些谣言流传。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沉住气,等待时机。”
话虽这么说,可沈清辞心里却没底。萧景渊是皇帝,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她和沈家的冤屈,还有朝堂的稳定,百姓的安危。如今北狄大军压境,朝堂上必定人心惶惶,若是这个时候为沈家翻案,很可能会引起更大的动荡。到时候,萧景渊还会坚持吗?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这次不是刘姑姑,而是养心殿的太监小李子。小李子脸上带着几分恭敬,见了沈清辞,连忙行礼:“沈姑娘,陛下请您即刻前往养心殿,有要事商议。”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紧。刚听到谣言,萧景渊就宣她去养心殿,难道是为了私藏军粮的事?还是说,他查到了什么线索?
晚晴也慌了,拉着沈清辞的手说:“姑娘,要不……要不我跟您一起去?”
沈清辞摇了摇头,对小李子说:“劳烦公公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回到屋内,沈清辞换上了那身月白绫罗做的新衣。衣服很合身,衬得她脸色好了许多,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采。晚晴看着她,忍不住说:“姑娘,您穿这件衣服真好看,跟从前一样。”
沈清辞对着铜镜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从前的沈清辞,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想为沈家讨回一个公道。”
换好衣服,沈清辞跟着小李子走出永巷。宫道上的雪已经化了大半,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空气里带着一股寒意。小李子走在前面,偶尔会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却不敢多问。
养心殿的灯火依旧亮着,远远望去,像一颗孤独的星辰,悬在深邃的夜空里。沈清辞走到殿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殿门。
殿内,萧景渊正站在地图前,手里拿着一支朱笔,眉头紧锁。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沈清辞穿着月白绫罗,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恢复了凝重。
“你来了。”萧景渊的声音有些沙哑,“坐吧。”
沈清辞没有坐,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陛下宣我来,是为了西北的战事,还是为了私藏军粮的谣言?”
萧景渊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他放下朱笔,走到她面前,眼神复杂:“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沈清辞看着他,“陛下,我父亲到底有没有私藏军粮,您心里应该清楚。当年他在西北督战,吃的是粗粮,穿的是旧衣,连家书里都说‘愿以一身血肉,护我大晏河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私藏军粮?”
萧景渊沉默了片刻,才说:“朕知道。私藏军粮的谣言,是皇后那边散布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朕为沈家翻案。如今北狄大军压境,皇后借着这个机会,在朝堂上煽风点火,说沈家罪孽深重,导致天怒人怨,引来外敌,要求朕严惩你,以平息天怒。”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皇后!当年陷害沈家的是她,如今阻止翻案的还是她!皇后出身名门望族,家族势力庞大,又有侄女在后宫,萧景渊想要动她,恐怕没那么容易。
“那陛下打算怎么办?”沈清辞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萧景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缓缓说:“朕已经派了心腹去西北调查,一方面是为了查清私藏军粮的真相,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了解北狄的军情。只要查到证据,不仅能为你父亲洗清私藏军粮的罪名,还能顺藤摸瓜,找出当年伪造密信的人。”
“那需要多久?”沈清辞追问。
“不知道。”萧景渊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愧疚,“西北路途遥远,军情复杂,调查起来需要时间。阿辞,对不起,又要让你等了。”
沈清辞看着他眼底的愧疚,心里的愤怒和失望渐渐淡了一些。她知道,萧景渊有他的难处。作为皇帝,他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他要权衡利弊,要顾全大局。
“我可以等。”沈清辞轻声说,“但我怕的是,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就被皇后害死了。”
萧景渊的眼神一冷,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和三年前一样,只是此刻,沈清辞却觉得有些陌生。
“有朕在,没人能伤害你。”萧景渊的声音坚定,“从今天起,你搬离永巷,住进长乐宫。长乐宫是朕的生母当年住过的地方,安保严密,皇后那边的人不敢轻易靠近。”
沈清辞愣住了,她没想到萧景渊会让她搬离永巷,住进长乐宫。长乐宫是太后曾经的居所,规格极高,她一个罪奴,怎么能住进去?
“陛下,这恐怕不妥。”沈清辞想抽回手,却被萧景渊握得更紧,“我是罪奴,住进长乐宫,会引来非议的。”
“朕是皇帝,朕说可以就可以。”萧景渊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阿辞,这三年你受了太多苦,朕不能再让你待在永巷里受委屈。长乐宫不仅安全,环境也比永巷好,你在那里可以安心等待,也可以……像从前一样,看看书,弹弹琴。”
提到从前,沈清辞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从前的她,在相府里弹琴作画,无忧无虑;如今的她,却要在皇宫里小心翼翼,等待一个未知的未来。
“陛下,谢谢你。”沈清辞轻声说,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对萧景渊说谢谢。
萧景渊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阿辞,你不用谢朕。当年若不是朕无能,你和沈家也不会受这么多苦。这都是朕应该做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殿内只剩下铜漏的滴答声。沈清辞能感受到萧景渊掌心的温度,也能看到他眼底的愧疚和温柔。她忽然觉得,也许他们之间,还有希望。
“陛下,那我什么时候搬去长乐宫?”沈清辞问道。
“现在就去。”萧景渊松开她的手,对外面喊道,“小李子!”
小李子连忙进来:“陛下,奴才在。”
“你亲自送沈姑娘去长乐宫,安排好住处,再派几个可靠的宫女太监过去伺候。”萧景渊吩咐道,“告诉长乐宫的所有人,沈姑娘以后就是那里的主人,任何人不得怠慢!”
“奴才遵旨!”小李子连忙应下。
沈清辞看着萧景渊,心里百感交集。她不知道搬去长乐宫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什么困难。但她知道,这是萧景渊为她做的努力,她不能辜负。
“罪女……谢陛下恩典。”沈清辞行了一礼,转身跟着小李子走出养心殿。
走到殿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萧景渊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沈清辞的心轻轻一动,或许,他们真的能像《诗经》里写的那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是她不知道,长乐宫看似安全,却也藏着无数的危机。皇后不会善罢甘休,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也从未停止。她和萧景渊的路,才刚刚开始。
夜色渐深,长乐宫的灯火亮了起来,温暖而明亮。沈清辞站在宫门口,看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心里充满了忐忑和期待。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生活将迎来新的转折,而这场关于真相、仇恨与爱情的较量,也将正式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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