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桉路藏在城市霓虹照不透的褶皱里。路灯昏暗,空气里混杂着劣质香水、酒精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腐败甜腻气味。17号的门脸很不起眼,只有一个褪色的、音符形状的霓虹灯招牌斜挂着,“迷途”两个字有一半不亮。
陈默站在对面街角的阴影里,观察了很久。进出的人形形色色,衣着暴露的女人,眼神飘忽的男人,还有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穿着黑背心露出纹身的壮汉在门口闲聊。
他的胃因为紧张而微微抽搐。这里和他过去所知的任何世界都截然不同,充满了原始的危险和赤裸的欲望。
但他没有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帽檐,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扎眼,穿过街道,走向那扇看起来沉重又肮脏的金属门。
门口一个靠着墙抽烟的彪形大汉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像冰冷的刀子在他身上刮过。“小子,找谁?”声音粗嘎,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陈默攥紧了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招聘广告,指尖有些发凉。“招工,”他尽量让声音平稳,却还是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后勤杂工。”
大汉嗤笑一声,朝地上啐了口痰,用下巴指了指门内:“进去右拐,最里面办公室找强哥。”
“谢谢。”陈默低声道,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门内的世界更加喧嚣。震耳欲聋的低音炮敲打着心脏,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人影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汗水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几乎令人窒息。舞池里挤满了疯狂扭动身体的男男女女。
他按照指示,贴着墙边,快速向右拐,避开主厅的混乱。走廊深处有一扇虚掩的门,门上贴着一张歪斜的纸,写着“办公室”。
他敲了敲门。
“进!”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
他推门进去。房间很小,烟雾更浓。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戴着粗金链、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正翘着脚坐在办公桌后打电话,语气很不耐烦。这就是“强哥”。
强哥瞥了他一眼,没理会,继续对着电话骂骂咧咧。
陈默安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快速扫过这间杂乱无章的办公室。堆放的酒箱,散落的账本,还有墙角一根看起来沾着不明污渍的棒球棍。
几分钟后,强哥重重摔了电话,这才正眼打量他,眼神挑剔而锐利:“干嘛的?”
“强哥,我来应聘杂工。”陈默将那张广告纸递过去。
强哥没接,只是扫了一眼,然后上下下地审视着他,目光在他破旧的衣服、苍白的脸色和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上停留:“几岁了?身子骨这么薄,能干什么?我这儿可不是慈善机构。”
“十八了,”陈默重复着这个谎言,“什么都能干,搬货、打扫、清理……能熬夜。”他强调了最后一点。
强哥眯起眼,似乎在权衡。吧台那边传来叫骂声,似乎是谁打碎了杯子。强哥烦躁地啧了一声,冲外面吼了一嗓子:“瞎嚷嚷什么!”然后转回头,看着陈默:“试用一晚,五十块,管一顿宵夜。干得了就留下,干不了滚蛋。手脚不干净或者惹事,后果自负。”他指了指墙角的棒球棍。
“干得了。”陈默没有任何犹豫。
“行,去找阿丽,她会告诉你干什么。”强哥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显然没把他当回事。
叫阿丽的是个浓妆艳抹、身材丰腴的女人,似乎是管后勤的小头目。她叼着烟,递给陈默一套沾着油污的粗布工装和一个胶皮围裙,语气懒洋洋的:“先去后面把堆的垃圾清了,洗完的杯子擦干送回吧台,机灵点,别碍客人的眼。”
工作比码头搬运更琐碎,更肮脏。后巷的垃圾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馊臭,堆积如山的空酒瓶需要清洗,地板永远黏腻腻的,需要不停地拖洗。客人的呕吐物、打翻的酒水、甚至安全套……都是他需要面无表情清理的东西。
他戴着粗糙的胶皮手套,埋首在污秽之中,机械地重复着清洗、搬运、擦拭的动作。震耳的音乐和喧嚣的人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偶尔有醉醺醺的客人撞到他,或者衣着暴露的女郎对他投来轻蔑的一瞥,他都只是低下头,更快地做完自己的事,然后退回到更阴暗的角落。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带着一层厚厚的盔甲,或是张牙舞爪,或是麻木不仁。他学着他们的样子,将自己缩进那套宽大肮脏的工装里,降低存在感。
凌晨三点,是人最疲惫,也是酒吧最混乱的时刻。
他正低头擦拭着吧台底下洒落的酒液,忽然听到不远处卡座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和玻璃碎裂的声响。
“妈的!给脸不要脸!”一个满身酒气的光头男人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一个陪酒女郎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撞向桌子!
周围响起几声惊呼,但很快又淹没在音乐里,大多数人见怪不怪,甚至带着看戏的漠然。
那女郎惨叫一声,额角瞬间见了红。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住,手指攥紧了手里的抹布。属于林晚的那部分本能让他几乎要冲上去阻止。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看到了强哥和那几个看场的壮汉就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在这里,多管闲事意味着麻烦。
然而,那个光头男人却不依不饶,抄起一个酒瓶就要往女郎头上砸去!
电光火石间,陈默几乎是无意识地,将手中擦地的、湿漉漉的脏水桶,猛地朝那边推了过去!
水桶哐当一声滑到光头男人脚下,里面的污水泼溅出来,弄湿了他昂贵的皮鞋和裤脚。
男人的动作一顿,暴怒的视线立刻从女郎身上转移,猛地瞪向离得最近的、穿着工装的陈默!
“小杂种!你他妈找死?!”男人放开女郎,满脸狰狞地朝陈默走来。
陈默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却突然挡在了他和那个光头男人之间。
是阿丽。
她脸上堆起夸张又世故的笑容,声音又嗲又脆:“哎哟!龙哥!您消消气!消消气!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什么呀?新来的,笨手笨脚!您这身行头多贵啊,脏了多可惜!快,我陪您去后面擦擦,再给您开瓶好酒赔罪!保证让您消气!”
她一边说,一边几乎是半推半搡地拉着那个叫龙哥的男人往旁边走,同时悄悄给陈默使了个眼色,让他快滚。
陈默立刻低下头,转身飞快地钻进后厨通道,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他在潮湿肮脏的后厨里躲了十几分钟,直到外面的喧嚣似乎平息了一些,才慢慢走出来。
阿丽正好也从前面回来,看到他,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冷掉的包子:“吃了。”
陈默愣了一下,接过:“……谢谢丽姐。”
阿丽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她浓妆下的表情:“刚才胆子不小啊。”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陈默沉默着,没说话。
“在这里,想活得久,就管住自己的眼睛和手。”阿丽吐了个烟圈,淡淡地说,“不是每次都有老娘给你擦屁股。”
“知道了。”陈默低声应道。
“不过,”阿丽顿了顿,打量了他一眼,“还算有点种。强哥说,你明天还可以来。”
陈默捏紧了手里那个冰冷的包子。
五十块钱和一顿宵夜。
这是他成为陈默后,靠自己挣来的第一份,勉强算是“稳定”的收入。
虽然,它来自这样一个地方。
他咬了一口包子,馅料油腻而廉价。
但他吃得很慢,很干净。
活下去。
无论以何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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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