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声音消失了。叶莉或许是被他吓走了,或许还守着那堆散落的“真相”不知所措。
江临舟不在乎。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玄关的地上,一动不动。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碎裂般的痛楚。
那袋被挥落的文件,像潘多拉魔盒里倾倒出的最后一件东西——不是希望,而是将人彻底打入无间地狱的、冰冷的绝望。
他以为林晚的死亡和那本日记已是极刑。
却没想到,命运预留了最残忍的一手。
叶子晨的“真相”,像一把生锈的、肮脏的钝刀,将他最后一点能够用以自我欺骗的“理由”也剜去了。他连“为白月光守节、报复罪人”这样可笑又可悲的立场都失去了。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恨,他施加给林晚的所有冰冷酷刑,都建立在一个荒谬的误会和一场幼稚的闹剧之上。
这七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林晚,就是这笑话里最无辜、最悲惨的祭品。
他忽然想起,婚后第二年,他似乎曾鼓起勇气,试图对他解释过什么。那时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和惶恐,刚开了个头:“江临舟,关于子晨哥,我……”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他记得自己猛地摔碎了手中的杯子,玻璃碎片溅到他脚边。他用从未有过的、淬冰般的眼神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闭嘴。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他当时的脸,瞬间血色尽失,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熄灭了。从此以后,他再未试图提起。
如果他当时……哪怕只是听他说一个字……
如果……
没有如果。
“嗬……”他又发出了那种破碎的、介于哭和笑之间的气音,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沙砾。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公寓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名为“悔恨”的嗡鸣。
他看到了床头柜上,林晚的照片。
他还在淡淡地笑着,眼神温柔,带着一丝他从未在现实中捕捉到的、或许只存在于镜头瞬间的宁静。
他看着那笑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缓慢地、一寸寸地捏碎。
他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
这个空间里,每一寸空气都在无声地指控他,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那个他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为什么?
他挣扎着爬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他没有看地上那堆散落的文件一眼,也没有处理手上再次裂开的伤口。他只是踉跄地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公寓门。
叶莉已经不见了。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个牛皮纸袋和散落的纸张,像一堆无人收拾的垃圾,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视而不见,跌撞着下楼,发动汽车。
引擎轰鸣,他却不知该驶向何方。
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阳光明媚,秋高气爽。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各自生活的悲喜。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早已在那扇医院病房的门内,随着心电监护仪那声长鸣,彻底崩塌成了黑白无声的废墟。
他盲目地开着车,穿过繁华的街道,穿过寂静的巷弄。
最终,车停在了一条老旧的街巷口。
这里,是他记忆中,很多很多年前,那个酒会之前,他偶然遇见过林晚一次的地方。那时他似乎还是个学生,抱着一摞书,从一家小小的书店里出来,阳光洒在他头发上,泛着柔软的光泽。他当时开车路过,只是惊鸿一瞥,甚至没看清他的脸,只记得那抹安静侧影和被风微微扬起的发丝。
后来家族提出联姻,对象是林家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儿子时,他并未将两次匆匆照面联系起来。
如今,这模糊的记忆碎片,却成了他贫瘠荒漠里,唯一能抓住的、与他稍有关联的、不至于被后来的恨意污染的微小绿洲。
他下了车,走进那家书店。
书店很小,很旧,充满了纸张和油墨的陈旧香气。时光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看店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正在整理书架。听到风铃响,抬起头,看到他,似乎愣了一下。江临舟这身昂贵与狼狈的奇异组合,以及他脸上那种死寂的苍白,与这间温馨的小店格格不入。
“先生,找什么书?”老先生和蔼地问。
江临舟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得发不出声音。他目光扫过书架,最终落在柜台旁的一个小展示架上,那里放着一些本地独立诗人的诗集。
他看到了那本眼熟的诗集。和林晚那本一样版本。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拿起它。
老先生看着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推了推老花镜:“诶?您……您是不是好多年前,有跟一个很安静的小伙子来过?长得挺帅气,总是坐在那个角落看书……”老先生指了指窗边一个阳光能照射到的位置。
江临舟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老先生,眼睛里是某种濒临破碎的希冀和巨大的恐惧。
“……他……一个人?”他听到自己声音嘶哑地问。
“是啊,”老先生似乎陷入了回忆,笑了笑,“总是一个人来,一坐就是一下午。挺让人心疼的,安安静静的,也不怎么说话。后来好像就没什么时间来了……唉,好多年没见着了……”
总是……一个人。
江临舟握着那本诗集,指节用力到泛白。
原来,在更早的更早,在他全然不知的时光里,他就已经是孤独的。
而他的出现,他带来的那场婚姻,非但没有驱散他的孤独,反而将他推入了更深的、冰冷的深渊。
他付了书钱,拿着那本崭新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诗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店。
重新坐回车里,他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副驾驶空荡荡的座椅。
阳光透过车窗,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他伸出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摊开手掌,放在那束阳光照射下的、空无一物的座椅上。
仿佛……想要握住什么。
却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和掌心早已干涸凝结的……
血痂。
原来孤独。
从不是他离开后才开始。
而是贯穿了他得到又失去她的……
整整一生。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