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被周梨拽着往食堂走，书包带在肩上轻轻晃悠，里面的草稿纸仿佛还带着江熠指尖的温度。走廊里的香樟叶不知何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在替她数着心跳。

“你说江熠会不会去解那道附加题？”周梨突然停下脚步，保温杯在手里转了个圈，“那本《时间简史》你不是找了好几周都没借到吗？要是他解出来……”

林小满的指尖在帆布包的带子上打了个结，又慢慢松开。她想起江熠草稿纸上那些流畅的函数图像，还有他圈出“supernova”时认真的侧脸，喉结轻轻动了动：“他应该……会吧。”

食堂门口的桂花树正开得热闹，细碎的金粉似的花瓣落在周梨的保温杯上。江熠和几个男生说说笑笑地从里面走出来，白衬衫的领口被汗水浸得有点透，怀里抱着本红色封面的书，边角磨损得厉害，正是她找了许久的《时间简史》。

“喏，说曹操曹操到。”周梨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你看他手里的书！”

林小满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视线落在那本书的封面上。江熠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看过来，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突然跟身边的男生说了句什么，独自朝她们走过来。他怀里的书脊蹭过校服裤，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在提醒她什么。

“你们也来吃饭？”他的声音带着点刚运动完的微哑，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晃了晃，“陈老师的附加题，你解出来了吗？”

林小满的脸腾地红了，手指下意识地绞着书包带：“还……还没来得及看。”

江熠低头笑了笑，怀里的《时间简史》突然往她面前递了递：“这本借你看。”他的指尖碰到书脊上凸起的书名，指甲缝里还沾着点篮球场的红土，“我初中就看过了，里面夹着张书签，是去年观测猎户座时拍的照片。”

林小满盯着那本书，喉咙像被桂花的甜香堵住了。周梨在旁边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慌忙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封面，就看见书里滑出张照片——深蓝色的夜空上缀着密密麻麻的星子，有三颗连成腰带的亮星格外显眼，旁边用银色马克笔写着“参宿四”，字迹张扬得像要飞起来。

“谢……谢谢。”她把照片塞回书里，指尖不小心碰到江熠的手背，像有电流顺着血管窜上去，让她想起《大学物理》里讲的静电感应。

“食堂的糖醋小排快没了。”江熠往后退了半步，指了指食堂里面，白衬衫的袖口被风吹得卷到肘部，手腕上的划痕淡得几乎看不见，“我先走了。”

他转身时，书包上挂着的篮球钥匙扣晃了晃，撞在金属拉链上发出叮的一声。林小满低头翻开《时间简史》，书签夹在“黑洞”那一页，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2023.10.24，观测时间21:37”，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的弧度跟他刚才笑起来时一模一样。

“发什么呆啊，小排真的要没了！”周梨拽着她往食堂跑，桂花花瓣落在书的封面上，像撒了把星星。林小满把书紧紧抱在怀里，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心底破土而出，带着香樟叶的清新和桂花的甜，沿着血管悄悄蔓延，直到每个细胞都染上九月的暖意。

打饭时，林小满的目光总往江熠他们那桌飘。他正低头听同学说话，阳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落在他的发梢，镀上层浅金色。有粒米饭粘在他的嘴角，他浑然不觉，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节奏跟那天阶梯教室里转笔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别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过去了。”周梨把一块糖醋小排夹到她碗里，酱汁溅在白色的餐盘上，像朵小小的花，“刚才江熠跟你说话时，耳朵都红了，你没看见吗？”

林小满的脸又热起来，扒了口饭，米粒在嘴里嚼着，却尝不出味道。她想起江熠递书时的眼神，像那天落在《线性代数》封面上的阳光，明亮得让人心慌。

吃完饭往教室走，林小满把《时间简史》抱在怀里，书页间的桂花香气混着江熠身上的洗衣粉味，在鼻尖萦绕不散。路过操场时，看见篮球队的人还在训练，有个男生投篮时没瞄准，篮球擦着球框飞过来，恰好落在林小满脚边。

“同学，帮忙捡下球！”

她弯腰去抱，手指刚碰到篮球的纹路，就看见一只手先她一步握住了球——白衬衫的袖子，虎口处的淡青色茧，是江熠。他把球扔回球场，转身时额前的碎发滴着汗珠，落在锁骨的凹陷处，像颗透明的星子。

“刚在食堂没吃饱？”他从书包里掏出瓶矿泉水，往她面前递了递，瓶身上凝着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我妈给我装了盒曲奇，蔓越莓味的，你要不要？”

林小满看着那瓶矿泉水，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漏了水的瓶子。她接过水，指尖碰到他湿漉漉的手指，像碰到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汽水，凉丝丝的，却让人心里发烫。

“谢……谢谢。”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流过喉咙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的操场里格外清晰。

江熠从书包里拿出个粉色的铁盒，递过来时耳根又红了：“我妹剩下的，说这个牌子的蔓越莓最甜。”

林小满接过铁盒，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盒盖上画着只举着曲奇的小兔子，跟三班黑板报上那只歪头的小猫有点像。她打开盒子，蔓越莓的酸甜味涌出来，每块曲奇上都嵌着颗饱满的果干，像藏在里面的小太阳。

“下次陈老师的课，”江熠突然开口，脚尖在地上轻轻蹭着，扬起点细小的灰尘，“我帮你占座吧，第三排靠走廊的位置，方便看窗外的香樟树。”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嘴里的曲奇突然变得格外甜。她抬头时，看见江熠正望着操场边的香樟树，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跟树影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风卷着片香樟叶飞过来，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伸手拈起来，往她面前递了递：“这片叶子的纹路，像不像猎户座的星图？”

林小满的目光落在那片香樟叶上，叶脉在阳光下透着浅绿的光泽，主脉笔直如银河流淌，侧脉斜斜岔开，真的像极了星图上交错的星轨。她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叶片边缘的细齿，就听见江熠的呼吸顿了顿，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很轻：“你看这里，”他用指腹点了点叶片中间的分叉处，“像不像参宿四旁边那颗暗星？”

叶片上的绒毛蹭过她的指尖，有点痒。林小满抬头时，恰好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瞳孔很亮，盛着九月的阳光，里面映出她微怔的脸，还有远处香樟树摇晃的影子。她突然想起《概率论》里说的“样本空间”，此刻所有的偶然似乎都被圈进了同一个集合里——操场的风、桂花的香、他指尖的温度，还有这片被赋予星图意义的叶子。

“有点像。”她低下头，把叶子夹进《时间简史》里，恰好和那张猎户座照片并排躺着。书页合上时，叶片边缘轻轻硌着指腹，像个温柔的提醒。

江熠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支黑色水笔，笔杆上还沾着点蓝黑墨水的痕迹，正是他在阶梯教室转了一下午的那支。“我书包里有本空白笔记本，”他声音里带着点试探，“下次观测猎户座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画星图。”

林小满的手指在书脊上划了划，红棕色的封面上，她的指纹和江熠的重叠在一起。远处篮球场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像在给他们的对话打节拍。“好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带着点蔓越莓曲奇的甜味，“不过我不太会画，可能要你教我。”

“没问题。”江熠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像被阳光晒软的巧克力，“我那本《天体演化简史》里夹着观测指南，下次带给你。”他顿了顿，突然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闪了闪，“这个给你，橘子味的，解腻。”

糖块被他捏得有点温，林小满接过来时，糖纸边角蹭过他的指尖，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把糖塞进帆布包侧袋，指尖碰到里面的草稿纸，想起他写“λ应为λ^k”时小心翼翼的笔迹，突然觉得那道小小的箭头，其实是在指向此刻的阳光。

周梨不知何时溜到了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正举着保温杯朝她挤眼睛，嘴唇动着无声地说“快走啦”。林小满朝她挥了挥手，转头对江熠说：“那我们……先回教室了。”

“嗯。”江熠往篮球场退了两步，白衬衫的后摆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振翅的鸟，“晚自习前我去图书馆还书，你要是在的话，我把观测指南给你。”

林小满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跑向球场。他的白色板鞋踩过满地香樟叶，发出沙沙的响，鞋边沾着的红褐色泥土蹭在叶片上，像给绿色的星图添了点暖色的标记。有个男生把篮球抛给他，他抬手接住时，胳膊扬起的弧度让袖口滑下去，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淡的划痕，在阳光下几乎要和皮肤融为一体。

“啧啧，瞧瞧这依依不舍的劲儿。”周梨凑过来，保温杯往她胳膊上一靠，“刚才他说要教你画星图时，耳朵红得跟食堂的糖醋小排似的，你没瞧见？”

林小满把《时间简史》往怀里紧了紧，书脊硌着肋骨，传来淡淡的痒。她往教学楼走，脚步踩在香樟叶上，突然想起江熠书包上的篮球钥匙扣——金属做的小篮球上，沾着点和他指甲缝里一样的红土，大概是总在操场边蹭到花坛的缘故。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时，林小满正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做《概率论》习题。窗外的香樟树影落在练习册上，把“互斥事件”四个字遮得忽明忽暗。她笔尖一顿，在“不可能同时发生”下面画了道波浪线，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站不住脚——就像她此刻既想着习题，又在等江熠的脚步声，两件事明明同时在心里发生了。

“在做古典概型？”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图书馆特有的安静。林小满抬头，看见江熠站在书架旁，手里拿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正是周梨提过的《天体演化简史》。他的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领口别着的校徽闪着银亮的光。

“嗯。”她把练习册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点位置。江熠坐下时，椅子腿在地板上滑出轻微的响，他立刻顿住动作，朝她做了个抱歉的鬼脸，像个怕被老师抓到的小学生。

他把书推过来，封面朝上摊开，扉页上果然贴着张猎户座星图，和他笔记本上的一模一样。“这页夹着观测指南。”他翻开书，指尖在某一页顿了顿，那里夹着张折叠的信纸，纸上画着简易的星图坐标，旁边用红笔标着“最佳观测时间：21:00-22:30”，字迹比在她笔记本上写的“λ应为λ^k”张扬些，却比《线性代数》封面上的名字收敛了几分。

“上面写了观测时要带的东西，”江熠的指尖划过“双筒望远镜”几个字，“我家有个旧的，倍数刚好，下次可以借给你。”

林小满拿起信纸，纸质有点糙，边缘沾着点细碎的纸屑，像从草稿本上撕下来的。她想起他草稿纸上那些流畅的函数曲线，突然觉得他画星图时，笔尖大概也会这么顺滑。“谢谢你。”她把信纸夹进《时间简史》，书页间立刻飘出淡淡的油墨香，混着他身上的洗衣粉味，在鼻尖轻轻绕了个圈。

江熠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写物理习题。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和林小满的笔尖声交织在一起，像两支配合默契的笔在合奏。窗外的月光慢慢爬上来，落在他的草稿纸上，把“F=ma”里的等号照得很亮，像道连接力与加速度的桥。

林小满做累了题，转头看向他的笔记本。封面上的猎户座星图在月光下泛着白，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当参宿四变成超新星时，亮度会超过满月”。她想起他圈出的“supernova”和那个小小的爆炸符号，突然觉得那个单词像颗藏在书页里的种子，此刻正在心里慢慢发了芽。

闭馆铃响时，两人一起往教学楼走。月光把香樟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织成张巨大的网，把他们的脚步声都网在了里面。江熠突然停下脚步，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样东西递给她——是片压平的香樟叶，边缘用透明胶带固定在硬卡纸上，背面用银色马克笔写着“猎户座β”，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叶片上某条清晰的侧脉。

“今天落在我肩膀上的那片，”他的声音在月光里有点发飘，“我压好了，你可以对着星图标坐标。”

林小满接过来，硬卡纸的边角被他剪得很圆，大概是怕划到手。叶片上的红土痕迹还在，像给银色的标记添了点暖意。她突然想起《大学物理》封面上那道被水晕开的等号，此刻仿佛在心里慢慢清晰起来——左边是她，右边是他，中间被月光、香樟叶、星图和未说出口的话填满了，刚好凑成个完整的等式。

走到教学楼门口时，江熠指了指她怀里的书：“《时间简史》里的书签，背面的时间……是去年猎户座最亮的那天。”

林小满愣了愣，想起照片背面的“2023.10.24”。原来不是随便写的日期。她抬头望了望夜空，深蓝色的幕布上缀着几颗亮星，像他笔记本上没画完的星图。

“那今年的那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飘在风里，“我们可以一起去观测吗？”

江熠的眼睛在月光下亮了亮，像突然被点亮的星子。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白衬衫的领口在风里晃了晃：“好，我记着日历呢。”

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学生们涌出教学楼，把他们的对话冲得七零八落。林小满把压好的香樟叶放进帆布包，指尖碰到下午那颗橘子糖，糖纸在黑暗里发出微弱的光。她朝江熠挥挥手，转身跑进人群里，听见他在身后喊“明天见”，声音被香樟叶的沙沙声裹着，轻轻落在她的书包上。

回到宿舍，林小满把那片香樟叶夹进《大学物理》课本里，刚好盖住那道浅褐色的水渍。她翻开书，看见水渍晕开的痕迹早已干透，边缘像圈模糊的光晕，把“等号”两个字温柔地围在中间。窗外的月光落在书页上，她突然觉得这个被水晕开的符号，其实是道未完待续的等式，而解这个等式的过程，大概就是把往后的日子，慢慢填进去的过程。

她拿出江熠给的观测指南，在“最佳观测地点”那栏，看见他用铅笔补了行字：“学校后山的天文台，视野无遮挡”。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和《时间简史》书签背面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