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清淡的午餐,肖战吃得很慢,也很安静。
每一口食物,都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头,投进他那颗沉寂了多年的心湖,荡开一圈又一圈复杂难言的涟漪。
有被记挂的暖意,有物是人非的酸楚,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贪恋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
最终肖战还是将那份餐吃得干干净净,连那盅温补的山药排骨汤都喝完了。
胃里暖和了,那股因为上午的情绪消耗而带来的疲惫感也消散了不少。
下午的拍摄,是王一博的单人戏,也是一场重头戏。
剧本里,顾昀在得知自己北境的亲兵因朝堂构陷而被无辜削去兵籍后,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
顾昀没有去找任何人,只是独自一人在深夜的演武场,舞起了一套杀气极重的剑法。
这场戏,没有一句台词,全靠演员的肢体和眼神来传达那种由悲愤、不甘、杀意和无力感交织而成的复杂情绪。
肖战没有回自己的休息区,而是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安静地站着,目光投向了片场中央。
王一博已经换好了另一套行头。
黑色为底,暗金丝线绣着猛兽图腾的劲装,衬得他像一尊从暗夜里走出来的修罗。
他手里提着一柄道具剑,剑身在片场的灯光下,泛着森然的冷光。
午休时的那点脆弱和狼狈,已经从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的他,面无表情,眼神冷冽,周身的气场比上午更加迫人。
陈姐的警告,似乎起了作用。
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进了那副名为“专业”的硬壳之下。
“Action!”
随着李导一声令下,演武场上的人造月光瞬间亮起。
王一博动了。
他手中的长剑不再是道具,而仿佛成了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起手式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花架子,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剑锋破空,发出的“嗡嗡”声响,竟让周遭的空气都为之一凛。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
劈、砍、刺、撩,剑法大开大合,却又在细节处精准狠厉。那不再是表演,而是一场真正的发泄。
肖战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别人看到的,是顾昀的愤懑,是王一博炸裂的演技。
可他看到的,却是那个在练习室里,因为一个舞蹈动作做不好,就会一遍遍把自己往死里磕的、执拗到令人心疼的少年。
他把对朝堂的愤怒,演化为剑刃上的寒光。
他把对命运的不甘,演化为手腕间的寸劲。
他也把……那份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对他人的复杂情绪,全都倾注进了这场淋漓尽致的独舞之中。
李导在监视器后,激动得直拍大腿。
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种被压抑到极致,只能通过肢体暴力来宣泄的,属于年轻将领的困兽之斗!
剑舞渐至高潮。
王一博一个旋身,足尖点地,身体腾空而起。
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极其漂亮的高难度转体,随即落地,长剑横扫,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
动作行云流水,力道与美感兼具。
在场的工作人员,不少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那个瞬间,肖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
在王一博右腿落地的刹那,他的膝盖,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与颤抖。
那是一个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动作,快到连摄像机都未必能清晰捕捉。
可肖战看见了。
因为那条右腿,那个膝盖,他太熟悉了。
那是王一博的旧伤。
训练生时期,为了练习一个需要连续高强度顿地的舞蹈动作,王一博的右膝落下了病根。
每逢阴雨天,或是训练过度,就会隐隐作痛。
那时候,队里只有肖战知道。
他会悄悄拉着闹别扭不肯去医务室的王一博,躲在楼梯间里,用他从家里带来的药酒,一点点地帮他揉开。
王一博总是嘴硬,说“没事”,却会在他温热的手掌覆上膝盖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瞬间绷紧。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肖战的心脏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原来这么多年,他还是老样子。
还是那么倔,那么能忍,那么不肯在人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演武场上,那场狂风骤雨般的剑舞终于接近尾声。
王一博以一个利落的收剑式结束,长剑拄地。
他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水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尘土里。
低着头的王一博,长发垂下,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具看似平静的身体里,正压抑着一场怎样的情感风暴。
“咔!好!过了!”
李导兴奋的声音打破了片场的寂静。
王一博撑着剑,缓缓站起身。
他转身的动作,依旧保持着属于“顾昀”的挺拔,但肖战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起身时,右腿的受力明显要比左腿轻得多。
他忍着痛。
助理张乐立刻拿着毛巾和水跑了上去。
王一博接过,胡乱地擦了把脸,便一言不发地,迈步朝自己的休息区走去。
他的步伐很快,背影决绝,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从他紧绷的身体里碎掉。
肖战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他想上前。
想问一句“你的腿,没事吧?”
可上午王一博那几乎是逃离的反应,还历历在目。
肖战知道,自己此刻任何形式的靠近,都只会被当成一种冒犯,甚至是一种……别有居心的怜悯。
那会比直接的漠视,更让他难堪。
肖战站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应该保持距离,不要再去刺激那座好不容易才裂开一道缝隙的冰山。
可情感上,那份源于过去的,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关心,却像野草一般疯长,根本无法抑制。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助理林默,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笑容。
“小林,帮我个忙。”
他从自己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签的棕色玻璃瓶,里面装着深色的药膏。
这是他托人从一位老中医那里特制的,对活血化瘀,缓解关节旧伤有奇效。
他自己偶尔腰背不舒服时会用,也一直习惯性地备着。
仿佛潜意识里,就觉得有朝一日,或许还会用在某个人身上。
他将药膏塞进小林手里,又从保温箱里拿出一个全新的热敷袋,一并交给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嘱咐道:
“你现在,去王老师的保姆车那边。别直接找他,就找他的助理,说是……我这边用不完的,让他看着处理。千万别说是我特意给的,就说顺手。”
林默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立刻点头:“好的,战哥,我这就去!”
看着林默快步离去的背影,肖战才缓缓松开了自己紧握的拳头,掌心里,已经是一片清晰的月牙形压痕。
他不知道王一博会不会用。
甚至,他都不知道王一博是否还记得这个药膏的味道。
他只知道,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带着一身伤,还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
这或许是一种笨拙的试探,也或许,只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本能。
就像王一博会下意识地为他准备清淡的午餐一样,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关心他身上那道无人知晓的旧伤。
—
保姆车里。
王一博烦躁地扯掉了头上的发套,将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右膝传来一阵阵熟悉的尖锐的刺痛。
他咬着牙,伸出手,用力地按压着膝盖周围的穴位,试图缓解那股钻心的疼痛。
陈姐的电话适时地打了进来。
“下午的戏,很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满意。
“就是要这样,把情绪都用在戏里。记住这种感觉,王一博,顾昀就是你的铠甲,也是你的武器。”
“知道了。”
王一博的声音闷闷的,透着一丝压抑的痛楚。
挂了电话,他将自己蜷缩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车门被敲响,他的助理张乐探进头来。
“博哥,肖老师的助理刚才过来,给了这个。”
张乐将一个纸袋放在桌上,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
“他说……是他们那边多出来的热敷袋,还有一管药膏,让我们看着处理。”
王一博闻言,烦乱地皱起眉:“多出来的?扔了。”
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好嘞。”张乐应着,正要拿起纸袋,袋子里的那个棕色小瓶却滚了出来,掉在了地毯上。
王一博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签的棕色玻璃瓶,他化成灰都认得。
他僵硬地一寸寸地挪动身体,伸手,将那个瓶子捡了起来。
拧开瓶盖,一股熟悉的混杂着草药和淡淡酒气的味道,瞬间钻入鼻腔。
轰——
记忆的闸门,再一次被蛮横地撞开。
那不是怜悯,不是示好,更不是什么虚伪的弥补。
那是只有他和肖战才知道的秘密。
是一道刻在他身体上的伤,和另一份刻在他记忆里的专属良药。
王一博死死地攥着那个小小的药瓶,瓶身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以为自己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可此刻,一种比愤怒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席卷了他。
原来,记得的,不止他一个。
那个用温柔的姿态,将他所有防备轻易击碎的人,也同样清晰地,记得他身上每一道伤口的所在。
这种被看透,被了然于心的感觉,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猛地将药瓶和热敷袋一起扫落在地,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沙哑变形。
“拿出去,扔掉!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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