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窗外的天已经亮透了，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直身体，才发现自己趴在办公桌上睡了快两个小时——手臂下压着的病历边角被压出了明显的折痕，桌角那杯加了奶的咖啡还温着，杯壁凝着薄薄的水珠。

手机还在震，是护士长打来的。顾魏接起时，声音还有些没睡醒的沙哑：“喂？”

“顾医生，ICU那个病人醒了！”护士长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刚才护士查房发现他睁着眼呢，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意识是清楚的！”

顾魏猛地清醒过来，指尖在桌面上顿了一下：“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随手抓过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披上，快步往ICU走。走廊里已经有了走动的声响，保洁阿姨在拖地，护士推着治疗车穿梭在病房之间，消毒水的气味里混进了点早餐的粥香，冲淡了几分夜里的沉郁。

ICU门口站着两个穿便装的年轻男人，见顾魏过来，其中一个立刻站直了些——是陈宇派来的警察，昨晚陈宇介绍过，一个姓林，一个姓王。

“顾医生。”小林点头示意，“陈队刚走没多久，说是回队里调资料，让我们有情况立刻给他打电话。”

“病人醒了。”顾魏指了指ICU的门，“我进去看看。”

小林立刻拉开门：“我们跟护士长沟通过了，您直接进就行。”

ICU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顾魏走到病床边时，“张强”正半睁着眼，目光涣散地落在天花板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微弱的气音。

“别用力。”顾魏放轻声音，伸手探了探他的体温，又看了眼监护仪——心率和血压都比之前平稳了不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张强”的眼球迟缓地转了转，落到顾魏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刚醒的迷茫，反而透着一种近乎警惕的审视，像是在辨认什么。过了几秒，他才艰难地眨了眨眼，视线往门口的方向扫了扫。

顾魏会意，对守在旁边的护士说：“我跟病人单独待一会儿。”

护士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到了病房另一头。

“他们是警察。”顾魏压低声音，指尖落在病历夹上，“你现在很安全，但如果你想活下去，最好想清楚该说什么。”

“张强”的喉结动了动，嘴唇再次翕动。这次顾魏听清了，他说的不是“疼”，也不是“水”，而是一个模糊的名字：“……老鬼……”

顾魏眉峰一挑。老鬼？是那个文物走私案的幕后主使？还是他的同伙？

他刚想再追问，“张强”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起伏得厉害，监护仪上的心率瞬间飙升。顾魏立刻按住他的肩膀：“别激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动气！”

“护士！”顾魏扬声喊了一句。

护士快步过来，递过镇静剂。顾魏接过注射器，正要往输液管里推，却见“张强”忽然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力气却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顾魏的皮肉里。

“不……别信……”“张强”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神里透着惊恐，“陈宇……小心……”

顾魏一愣。他说什么？小心陈宇？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张强”的手忽然一松，头歪向一边，眼睛闭了起来。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骤然拉成一条直线，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刺破了ICU的安静。

“病人心跳骤停！”护士的声音带着慌乱，“准备除颤！”

顾魏猛地回神，一把扯开白大褂的扣子，抓起除颤仪的电极板：“电极片贴好！充电！”

电流穿过身体的闷响在病房里回荡，“张强”的身体弹了一下，又重重落下。顾魏盯着监护仪，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条直线依旧顽固地横在屏幕上，没有丝毫起伏。

“再来一次！”

第二次除颤落下，还是一样的结果。

护士递过来听诊器，顾魏按在“张强”的胸口，里面一片死寂。他放下听诊器，看着病床上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人，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刚才那句话——“陈宇……小心……”

为什么要小心陈宇？是陈宇有问题，还是“张强”想挑拨？

“顾医生……”护士小声叫他，“时间到了。”

顾魏闭了闭眼，点了点头：“记录时间吧。”

他走出ICU时，小林和小王立刻围了上来：“顾医生，怎么了？警报响得这么厉害？”

顾魏没直接回答，只是问：“陈宇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有没有来过ICU？”

小林愣了下，如实回答：“大概半小时前走的，走之前来看过一眼，就站在门口，没进来。怎么了？”

没进来？那“张强”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他？

顾魏正想再问，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陈宇打来的。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指尖悬在接听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顾医生？”小林见他脸色不对，又问了一句。

顾魏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顾魏，”陈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里有汽车引擎的声，“我刚拿到资料，那个‘张强’的身份确实是假的，他真名叫……”

“他死了。”顾魏打断他，声音有些发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后，陈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你说什么？怎么会突然死了？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刚醒，说了两句话就心跳骤停了。”顾魏靠在墙上，看着ICU紧闭的门，“他醒的时候抓着我，说让我小心你。”

电话那头的引擎声停了。又过了几秒，陈宇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顾魏从未听过的冷意：“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我在ICU门口。”

挂了电话，顾魏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几道清晰的指痕，是“张强”抓过的地方。晨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指痕上，却驱不散那片冰凉的触感。

他不知道“张强”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那个刚刚还在办公室里跟他提起母亲、递给他热咖啡的人，是不是真的藏着什么秘密。

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张强”说出那句话开始，彻底变了。就像晨光下突然裂开的一道缝，底下藏着的，是他看不清的深渊。

没过多久，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宇跑了过来，额头上带着薄汗，连帽衫的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他停在顾魏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直直地看着他，里面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顾魏看不懂的慌乱。

“他真的……说了让你小心我？”陈宇问，声音有些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