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轮转,太子府寝殿里的多宝阁上已经放满了八盏兔子灯,其中一只折了右耳,却被放在了最中间。
已是六月中旬的天气,夏蝉攀在树干上吱吱叫着惹人心烦,这随之而来的也是个重要的日子,当朝太子楚清晏的束发礼。
宫里面也早早送来了几大箱几大箱的东西,什么朝服、发冠、配饰一应俱全,全是元佑帝亲自挑好命人送过来让太子在束发礼上选戴的。
“殿下,这两顶玉冠您看那一顶比较好?”时远端着两顶玉冠到楚清晏面前问道。
楚清晏扫了一眼说道:“玉冠太重了,我不要。”
闻言时远忙让人把其余的玉冠都撤了下去,又拿起一顶紫金冠问道:“那这顶呢?紫金冠?”
“就这个了。”楚清晏接过束发冠在比了比说道。
见状时远又命人把几套选好的衣服拿上来,一一和楚清晏介绍。
元佑帝了解自己儿子,知道他喜清,送来的都是白色打底上面用金丝银线秀满麒麟纹和云纹的衣裳。
与他朝不同,大宗以麒麟为尊,皇旗上绣的也是麒麟。几件衣服看着没什么区别但绣法皆是不同。
“殿下,这件时临川年初送来的蜀锦所制,这一件是江南一带的云织锦,这一件……”
楚清晏被弄得头疼,连忙打断了时远道:“第二件,其他撤了。”
哎!得嘞!时远一摆手把其他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展示的衣裳全部叫府里下人收回去了,接着又说道:“殿下,这个玉带……”
楚清晏犯难地在一堆玉带里面看了半天后指了一个:“这个。”
“那……”挑选完束发礼上的穿戴后,又有下人抱来了一堆书齐齐堆在了一旁的桌上,时远说道:“殿下,宫里送来的,让您在束发礼前看完。”
看着摞的跟小山似的书卷,楚清晏有点懵:“这么……多?”
时远难为情地提醒道:“殿下,宫里还会有礼仪官来考察。”
楚清晏两眼一黑,把府里的下人、宫里来的小太监以及时远一道儿赶外面去了。
一晃就是好几天,楚清晏愣是把一大堆东西在生辰前一天看完考核过了,总算是松了口气,这刚刚从宫里出来就让边羽截住了。
“和丰!”
他这是憋了五六日,元佑帝专门下了一道圣旨不让他去找楚清晏,除非礼仪官的考核过了才行。现在人也大了,总不好在和那两个小姑娘混在一起,更何况前两年广陵世子楚熙入京,令狐梦和楚云渺,一个是楚熙母家令狐氏的亲表姐,另一个是楚熙父族楚氏皇族的表姐,关系亲的,天天带着人家玩儿,这下可把边羽无聊透了,一个人蹲在凝溪王府里头上都快长蘑菇了。
“你怎么在这?”楚清晏有点惊诧。
“没大没小的,叫小舅。”
“边宵墨。”
“唉算了算了,想不想去下京玩?”
去下京?现在?束发礼在明日辰时三刻举行,现在都日暮西山了。
见他不说话边羽催促道:“去不去啊!给你准备了惊喜耶!不去可惜了。”
“可是这么晚了,今夜要去玩了明早的束发礼赶不及起不来怎么办?”
“谁理他!我宝贝小外甥被一大堆礼数束缚着小舅看着都难受,带你去下京好好玩一回,过了十五岁可就不算小孩儿了,想玩你都玩不了了。”边羽撑着膝盖半弯腰一刮楚清晏的鼻子,两人虽说只差了两岁,但边羽却比楚清晏高了小半个头。
见他还没反应边羽直接默认他同意了,随旋即拽起他的手就往午朝门走,边走还不忘说:“在府里闷了这么些天,醉仙阁出了一道新的糕点,名字叫做月流萤,小舅尝过了,好吃。”
“二公子,哟!太子殿下,稀客稀客,里面请!二公子,您订的包厢小的替您留了。”店小二热情道,迎着客对店里头招呼道,“天字一号房,贵客两位!”边羽朝小二一点头,轻车熟路地拉着楚清晏往楼上走。
皇都有三大阁,九州闻名。烟柳阁,也称为隐阁,是大宗最大的情报机关,独立于朝堂之外,有着“春宵一夜千两银,密文一道万两金”之称;第二个是紫金阁,九州最大的赌坊,也是唯一一个皇族投注的地方,每年的皇注都下在这里,是最大的皇商;最后一个便是醉仙阁,皇都的最高处,,一共九层楼之高,俗话说的好,人分三六九等,这里也是。下三层招待布衣百姓,中三层招待文武百官,上三层招待皇亲国戚。每往上走一层风景就更胜一筹,当然也是有规矩的,就是顶层的九楼只有当今圣上来了才可以开放。
而边羽每次来订的天字一号房是八楼最豪华的一间。
天字一号房的门一开,里面已经被惊醒布置过了一番,楚清晏惊讶不已问道:“你准备的?”
“什么啊!明明是本宫准备的。”屏风后面绕出来楚云渺笑嘻嘻道。
令狐梦也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和丰,都是渺渺出的主意,说是束发礼一大堆规矩拘谨的慌,出来醉仙阁没人打扰还逍遥自在。”
“什么我的注意啊!分明是小舅他自己说无聊的头上要长蘑菇了,让我给出的主意。”楚云渺反驳道。
楚清晏转向去看边羽,明明这人在路上说是楚云渺和令狐梦要请吃饭,真是……
边羽被看的心虚:“行啦行啦,人都齐了入席,入席。”
众人嬉闹着入了席,很快就上满了菜,因为已经入了夜了,先前四人一商量就没有点那么多主食,净是些个什么凉菜、莲子羹、醉芙蓉这些小菜个酒,当然这个最不可缺的就是今夜的压轴月流萤。
小小的一块糕点通体金黄,糕点上的刀工细密,雕上一只只玉兔蹲坐在顶端,从玉兔的头顶开始淋下牛乳,宛若九天银河的飞瀑。一块糕点用一只专门的琉璃碟盛着,美不胜收。楚清晏看着面前的一小块糕点迟迟没舍得吃,太美了。
一旁的楚云渺可没有啥顾虑,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只兔子,见哥哥不吃说道:“哥,吃啊!这可是小舅提前一个月来定制的,上面这只小兔子也是小舅亲自画的,他……”
“楚云渺!”被外甥女揭了老底的边羽连忙何止了,转头道,“别理她,一天天净胡说八道。”
这下换楚云渺不乐意了,薅着令狐梦直嚎,“姐姐~你看他。”
而楚清晏也在边羽眼神的示意下尝了一口月流萤,一口把小兔子耳朵咬掉了。
“好不好吃?”楚清晏连连点头,又咬了一口,糕点下面裹着的蜂蜜淌了出来,甜而不腻。
边羽见他喜欢忙叫小二又端上了好几块来。
鼓楼的更鼓声不知不觉间响过了三更,新的一天如约而至。宁静的夜空中突然间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楚清晏正好就坐在窗边被吓了一跳,旋即扭过头看向窗外,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在空中,惊得街上一些还没回家的路人纷纷抬头。
“哇塞!小舅你选的这个也太好看了!”楚云渺惊叹的。
楚清晏又被惊喜轰炸了一番,回头去对上了边羽的目光,少年的眼中闪着光,嘴角带着笑:“十五岁生辰快乐。”边羽轻轻在楚清晏耳旁道。
少年的心跳在一时间不由自主的加快,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内心深处开始萌芽,好似要穿破什么禁锢,微微发烫的耳根暴露了楚清晏外表下的平静,那颗鲜活地跳动着的心迸发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楚清晏说不出来,也感觉不上来。
这天休沐,时远叩响了书房门:“殿下,二公子……”话没说完,一个少年就已经进了门,时远见状忙对着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和丰,大好年华的干嘛老把自己锁房里?又不是深闺中的女娇娥。”边羽往书桌上一靠随手抓起一本经书边翻看边说。
“怎么了?”楚清晏头也没抬地问道。
“出去玩呗!”边羽随意地把经书往桌上一丢,吊儿郎当道。
“不去,先生教的功课还没做完。”楚清晏翻过下一页说道。
“给你小舅一个面子,走啦!”边羽一把夺过楚清晏手里的书放桌上了。
楚清晏一扒拉他:“干什么啊!本宫不去,外头热死了。”边羽在心里暗想道,刚刚见到的时候跟个小哑巴似的动不动就哭,怕生怕的只肯粘着自己,现在好了,长大了脾气也倔了,一口一个本宫。
“多一日少一日咋了?那老头儿又不严,迟一天又不会让姐夫把你废了。”
“不去。”这时,书房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
“世子殿下您慢些,殿下同……”时远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半大孩子就跑进了书房。
“皇兄~”两人双双回头,见来人是楚熙,楚清晏忙摆了摆手让时远先下去。
楚熙跑到了楚清晏身旁说道:“皇兄,熙儿寻了你好久。”
闻言楚清晏放下手中的书抱起楚熙问:“那你怎么寻到皇兄的?”
“我在外头的回廊上瞧见了谢昕哥哥和时远哥哥,就寻过来了。”
“嚯!小家伙这么聪明?”边羽一脸流氓地一挑楚熙的下巴。
楚熙嫌弃地推开边羽的手:“讨厌鬼,走开。”
“小鬼,我先来的,要走也是你走。”
“哼!没看皇兄都不想搭理你吗?”
谈笑间,不远处传来了浑厚的鼓响,随后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快。
“出什么事了?”楚清晏放下楚熙起身问道。
这不是寻常的鼓声,是午朝门前的鼓,平素里一般不动,外加十日一休沐的缘故,唯有朝中出了急事才会紧急鸣鼓召集朝臣。
“真是的,大清早搞什么幺蛾子,好不容易休个沐还不让人消停。”即使是满嘴牢骚,边羽还是匆匆叫谢昕回凝溪王府去取朝服。
在等边羽的功夫楚清晏问楚熙道:“可是北渊那边的战事出了问题?”
楚熙摇摇头:“不清楚,没听父王说起过。”
宣政殿上,匆匆赶来的文武百官分立两侧。居中端坐着元佑帝,此时却是眉头紧锁,一旁边赵铭手抱拂尘侍奉在侧。下垂手上座凝溪王,下立太子楚清晏。
见人都到齐了,元佑帝才对赵铭使了个眼色,赵铭会意忙高声对着殿外喊道:“宣!江陵世子淮庆,觐见!”
闻言文武百官都是纷纷低语,江陵怎么来人了?
众人疑惑间,淮庆匆匆迈步进了宣政殿,扑通一声跪倒在丹墀之下:“臣淮庆,无召入京,请陛下恕罪。”
“免了免了,爱卿快说说吧!”
不久前元佑帝已经私下见过淮庆了,依着君臣之仪才有了这番客套。
“回禀陛下,我朝东南沿岸海寇日益猖獗,云港、云栖两城被占,再往西达到云汐便能直捣江陵城,届时水路两通,江南危矣。臣奉父王之命,自知防守有失,请求朝中发兵支援。”
众臣子一听这话纷纷炸开了锅。
“南下江南?朝中没人了啊!”
“可不是,西北那场仗都打了三年了,陆陆续续从朝中调了三次兵,你看看,就剩我们这帮老酸儒了。”
说调兵,这要是放在往日还算简单,可是打前年起西北战事起,广陵王领兵西征支援北渊,朝廷三次调兵;塞北战事打十几年前先帝在位起就没停过,虽说近几年已经不打大仗了但小冲突还是有的,凝溪世子楚斯年和郡主楚斯言戍守边塞要地凝溪,双方势均力敌不可能从中调兵;西南地区的临川与南羌抗衡,也无多余兵力。也不是说没有军队了,中原各路府州手上也能调兵,就是时间的问题。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领,总不能说从各个前线调将领,一是抽不出人手,二是江陵地处江南,沿着海,不善水战北渊、临川的将士大多不善水战来了也是白搭。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凝溪王发了话了:“陛下,容老臣一言。
元佑帝一听凝溪王发话了就知有望:“皇叔请讲。”
凝溪王站起了身,捻着山羊胡说道:“朝中有将啊!两年前广陵世子楚熙殿下入京,随行的人中就有一人,出自逍遥堂的的风公子苏长枫。”
一语点醒梦中人,众位朝臣纷纷点头称是。元佑帝一听,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赵铭,宣苏长枫觐见。”
“是,陛下。”
广陵王府前,楚熙一个人坐在镇宅的石狮子上玩儿。他本来就是功课做完了,今日朝中又休沐才来找他太子哥哥玩的,现在好了,不但太子哥哥走了,那个讨厌鬼边羽也走了,楚熙闷闷不乐地又回了王府。
“熙儿?怎么又回来了?”苏玖琏正巧经过前院,瞧见楚熙一个人不免奇怪。
“方才敲了急令鼓,太子哥哥上朝去了。”楚熙趴在石狮子上说道,“表兄,父王那边也没说出了什么事啊!哪里又起战事了?”
“说不准。”苏玖琏摇摇头,“下来了,那么大个人骑一只石狮子也不怕被瞧见笑话。”
“我才六岁,哪大了?”楚熙撅着小嘴仰着脑袋反驳道,“分明同我一年生的,天天活的像个小大人,没意思。”
两兄弟说话之际,楚熙远远瞧着从宫里的方向来了一小队车马:“宫里怎么来人了?”
苏玖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宫中的人,忙把楚熙拉了下来:“注意点形象。”
车帘一挑,赵铭从车辇上下来。
“赵公公?”/“见过赵公公。”
赵铭对俩小孩儿一笑,行礼道:“世子殿下,苏小公子,老奴奉陛下旨意请苏公子。”
府前轮班的有机灵的在楚熙的示意下匆忙进去通报了。
“赵公公?”苏长枫出来时瞧见宫中的车辇疑惑不已,又想到今早的急令鼓,心中不免有点七上八下的。
“苏公子,老奴奉陛下口谕宣公子觐见。”
“西北战局有变?”苏长枫问道。
“公子去了便知。”
“逍遥堂苏长枫接旨。”
“草民接旨。”
“江南战事吃紧海寇猖獗,朕特命苏长枫挂帅,明日领兵南下江陵,平定海寇,不得有误,钦此。”
闻言苏长枫怔了一下,还是接下了旨意:“臣遵旨。”
元佑帝思索一二,接着道:“和丰,你为监军,随行出征。”
“儿臣遵旨。”
“江南事定,淮爱卿,同苏将军校场点兵去吧!退朝。”
众臣山呼万岁,苏长枫和凝溪王对视一眼,欲言又止,跟着淮庆往校场点兵去了。
众人散去后,楚清晏一人留在了原地:“父皇。”
元佑帝也是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和丰,我记得剑宗就是在云梦一带对吧?”
“回禀父皇,却是如此。”
“那行,刚好让边羽陪着一块去,你们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就说是朕的旨意。”元佑帝道。
“儿臣遵旨。”
“对了,留下来有什么事?”楚清晏摇摇头,准备告退,元佑帝忙叫住他,“等等,你这孩子,朕给你下一道圣旨交给边羽。”
闻言楚清晏连忙撤回了刚想走的步子,上前接过元佑帝写好了的圣旨:“父皇,那儿臣告退了。”
“和丰,此去江陵千万当心,海寇凶险,留神啊!”元佑帝又嘱咐道。
毕竟是唯一的嫡子,大宗的皇储,若非为了让太子往后能在文武百官面前服众,元佑帝怎么舍得送人出去。
“儿臣记下了。”
回到王府后的楚清晏一问轮值的才知道边羽鬼精的很,一下朝就跑去醉仙阁了,刚想让时远去叫人回来就瞧见了边羽骑着匹马慢悠悠往这边走,后面跟着谢昕。
“哟!手上拿啥啊?”边羽翻身下马从谢昕手上接过食盒,手上还提溜着一只精致的酒壶,“呦呦呦!圣旨啊!”
楚清晏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儿便往府里走边说:“给你的。”
“干哈啊!我那姐夫又给我找了什么猫嫌狗不待见的差事?”边羽小酌一口醉芙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进去再说。”
“要不喝一杯?醉仙阁酿醉芙蓉,酒气飘香满皇都。”
“边霄墨!”
“走走走,开个玩笑。”边羽一脸不乐意地跟着楚清晏去了书房。
虽然说是小舅子,但毕竟有年龄差距在那,元佑帝一直把边羽当半个儿子看,自然对他是了如指掌,生怕人家不乐意去偷偷溜了。
“干嘛啊!能不能给你小舅一个面子。”
边羽进了书房就跟自己家似的拉张椅子就坐那了。
楚清晏也不管他,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一出比天大,边羽很丝滑地跪下了:“臣接旨。”
“朕闻江陵海寇侵扰,命太子监军,凝溪王府二公子边羽随行。”
“啥玩意儿!我不去!”边羽噌一下站起来了。
“抗旨者,斩立决,钦此。”楚清晏慢悠悠地念完后后半句。
边羽连忙又丝滑下跪说道:“臣接旨,陛下万福金安。”从楚清晏手上接过圣旨后边羽试探道,“姐夫没其他吩咐了吧?”
楚清晏摇摇头:“没了。”
闻言边羽把那圣旨丢一边凑到楚清晏面前央求道:“我说好外甥,和我姐夫说说别叫我去呗!”
“斩立决。”楚清晏冷着脸指了指那个索命的圣旨,“明早就走,赶紧把东西收收吧!”
“别啊!谁不知道我边羽,皇都第一公子,离了京不就没意思了吗?”
楚清晏伸手点着边羽的胸口说道:“皇都第一浪荡子,把你的心思收一下。”
“干嘛?”边羽轻笑一声抓住了楚清晏的手腕,“你想管你小舅啊?你还在吃奶你小舅就万花丛中过了。”
楚清晏的耳根微微红了,挣开边羽的手丢了一堆卷宗给他:“今晚看完,父皇说的。”
“你不用看?这么针对我?”
“不用你管。”楚清晏临走前又指了指那道圣旨,“好好看,别忘了,斩立决。”说完撇下边羽一人就走了。
“不是!”边羽看着堆积如山的卷宗,疯了吧!他一个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让他弄这些?疯了。
明日一早,也没人管边羽乐不乐意,直接启程押送着赈灾的银粮直奔江陵。
云汐城东,刚刚经历了一番恶战,血水染红的整个水面,上面漂浮着残破的船体和死去的士兵的尸体。
不远处一左一右云港、云栖两座城隐约能看见海寇打着倭国的旗号,原先只是烧杀抢掠的海匪,后面就和隔海相望的倭国狼狈为奸起来。
云港、云栖是两座水城,也是江陵的第一道防线,往腹地走便是金刀阔斧横亘在前的云汐城,云汐再往后不到百里地就是江陵。
进了江陵,往西借着扬子江可至云梦,直捣黄龙到达西南的临川,往北通水道可穿广陵入中原直逼皇都,现在是危在旦夕。
“开水门,打扫战场,城头弓箭手准备。”江陵王淮铮扶着城垛说道。
“是。”方翊应了声,领一小队人下了城楼。
淮铮看着蠢蠢欲动的敌军不免叹了口气,淮庆这个小崽子搬救兵都搬了快一个月了,怎么一点信没有?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报!回禀王爷,援军过江陵城了。”
一听这话淮铮大喜过望,忙问道:“谁领的兵?”
“听说是逍遥堂的人,太子监军,凝溪王府的二公子随行,一共五万水师。”传令官刚说完就让淮铮摆摆手下去了。
逍遥堂的人?淮铮瞬时喜上眉梢,逍遥堂作为剑宗之首,堂主萧羽仙一共收过九名弟子,前四位是一庚子年前的人早已辞世;中间四位分别是风花雪月,苏长枫、华凌烟、路寄雪和秦月章,最后一位关门弟子便是年少成名的广陵王楚慕辰。
而今广陵王西征,华凌烟、秦月章留守逍遥堂,路寄雪传闻远赴南疆行踪不知,唯有可能领兵的就是两年前陪着广陵世子入京的苏长枫。
太子监军暂时不说,再说凝溪王府的二公子,世人皆知其身居高位与凝溪王有义父子关系,又是当今圣上的小舅子,太子殿下和长公主的表舅,皇都第一浪荡子。却忘了边羽本姓边不姓楚,是剑宗霁月堂唯一的继承人,从剑宗出来的没有人是废物。至于小小年纪送进了京里寄养在凝溪王膝下,就是另一件事了。
“老二呢?”淮铮问的是他的二儿子淮霖。一旁的云汐城守将沈习知接话道:“霖公子跟方将军出水门了。”
“这混帐小子,哪热闹往哪凑,叫他上来。”
沈习知连忙摆手让一旁守城的小卒下城去喊人,不多时淮霖就上来了:“父王?”
“援军来了本王去接一下,你小子好好守着城,鉴庭你看好他。”
“王爷放心。”
“援军有什么好接的?又不是御驾亲征。”淮霖拍了拍城垛上的灰尘说道。
“小崽子,你苏伯伯领兵,太子殿下监军,边家那孩子按辈分你该叫声叔的人随行,你爹不去接你去?胡闹一天天的。”淮铮骂骂咧咧下了叫上两个副将上下了城楼。
淮霖嘴一撇:“一天天脾气这么暴躁不知道娘怎么看上你的!”
这边,从京城的人马在江北上了早早准备好的船队,随波逐流往入海口那边行驶,远远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水师营。
甲板上,边羽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儿坐在桅杆上喝着从京里夹带出来所剩无几的醉芙蓉;淮庆则领着几人站在甲板上。
船舱内,苏长枫和楚清晏聊着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西北的战事。
“真是不太平!西北战事打了三年不见头儿,塞北更是从先帝那会儿打到现在,十多年前阿辰领兵灭了个东幽现在又冒出一个颜真部,西北的流寇是剿了一年又一年,现在好了,一直挺安定的江南又乱了,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瞬间黑了半边天,猛然间就是一声惊雷咔嚓一下划过长空,苏长枫叹了口气:“皇都啊!要变天了。”
楚清晏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船身猛烈一晃,有小卒进来报道:“回禀大帅,太子殿下,云汐城来人了。”
甲板上,两条小型的战船抵在了楚清晏所在的帅船前,从中走下江陵王。
“父王。”淮庆见了淮铮拱手行礼。
“人呢?”淮铮问道。
淮庆回身,船舱内的门一开,一前一后走出楚清晏和苏长枫。
“臣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爷抬爱了,快快免礼。”楚清晏听边羽说过一些剑宗的旧事,知道苏长枫和淮铮少时是朋友,简单说了两句就把位置让给了两人叙旧,一抬头就看见桅杆上的边羽,不由有些无语。
边羽似是瞧见了楚清晏那模样抱着酒壶纵身从桅杆上下来了,一手勾着楚清晏的脖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就把人拐到了船尾。
“你是不是闲不住?”楚清晏质问道。
“姐夫让我来干嘛?随行保护我们太子殿下我宝贝外甥的安全,你不挺安全的吗?”边羽仰头滋溜一口酒下肚,“看啥?想喝?里头还有有一壶我给你拿去。”
“行了,别闹了。”
一听边羽就不乐意了:“楚清晏,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圣旨是你弄来的,你以为我很想来这里打仗啊!”说完边羽把滴酒不剩的酒壶发狠似的丢进了江里。
“咋样?江,陵,王?”苏长枫打趣道。
“不咋样我和你说苏长枫,没事少贫。”淮铮揍了苏长枫一拳,“当初就怪我爹只生了我这一个,不然这个王爷谁爱当谁当我可不稀罕。”
淮铮少时也曾拜入剑宗的清风堂,认识了自己师父的独女齐苏苏,后面师父就成自己老丈人了。
“你是不知道,你弟妹光把老三带回清风堂了,我就三个儿子,最乖那个给她带跑了说要培养成清风堂下一任堂主,留一个最闹腾的给我。”淮铮说着幽怨地赏了淮庆一脚,“就不该叫你搬救兵去,回去管管你弟。”
“是是是。”淮庆赶紧应下。
苏长枫抱着胳膊吐槽:“以前就数你和路寄雪嘴欠,当爹多久了嘴还那么碎。”
“快快快!北面在补几个人!”
“弓箭手准备!放!”
“大帅,开水门吗?”沈习知望着仓皇逃窜的敌军问道。
“开水门。”随着苏长枫一声令下,三道水门大开,淮庆、淮霖领十二艘轻舟从北面包抄,方翊领十二艘轻舟从南面包抄,轻舟吃水浅速度极快,不多时就将逃窜的倭船包围在内。身后的云汐城内,缓缓驶出了大中小数百艘战船。帅船上,边羽领头,众战船呈一字长蛇状摆开横在水门前压住阵脚。
随着一阵梆子鼓响,二十四艘轻舟万箭齐发,箭镞被拔了去改装成特制的头,内藏硫磺硝石,破风是点燃里面的阴线,霎那间无数火箭直奔倭船。
一时间落水生惨叫声不绝于耳,淮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驾着一叶轻舟一个人直愣愣地就往倭船上撞了去,两船快要相撞之际淮霖脚尖点地纵深跃起回身一只火箭射向船头,长箭一头扎进实现浇满了硫磺的干草垛上,腾的一下火舌四窜,几艘倭船葬身火海。
淮霖则是轻盈落地收了弓,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就挨了自家大哥一巴掌:“嗷!你怎么打功臣!”
“显得你了,不想活了早说!”淮庆差点让弟弟这番举动吓死。
咚!咚!咚咚咚!城楼上的战鼓响起,伴随着号角的声音响彻云霄。
苏长枫从腰间抽出佩剑纵身跃下城楼,剑身和城墙划出一道长长的火花后稳稳落地。
边羽抱着胳膊回头瞧了一眼:“哎呦!神兵天降啊!”
“少阴阳怪气。”苏长枫口头警告完后下达了命令,“传本帅之令,今日势必夺回云栖城!”
城楼上留下了楚清晏和淮铮守城,一是楚清晏不会武功,而且此番本就是以监军的身份随军出征,二是总要留人守着后方。
边羽疼地叫出了声:“嘶~轻点啊!”
“你活该受着!”楚清晏说道。
就在夺回云栖后,明明鸣金收兵的锣都敲半天了,边羽和淮霖倒是搭上线了,两人几带了一个谢昕充当划船的苦力,孤军深入敌营,给敌军的水师营搅了个天翻地覆。然后,边羽的肩膀光荣地挨了一箭,“无奈”之下“仓皇”撤退了。
楚清晏小心地给他的伤口换好了金疮药后,又认真地把伤口用纱布缠好:“你是不是聋的?鸣金收兵的声音我在云汐都听得见,你愣往人家水师营里闯什么?”一扭头看见谢昕,转移了火力,“不能看好他吗?”
谢昕挺无辜,这位活阎王他怎么劝的住啊!何况身旁还跟着另一位小活阎王。
边羽连忙叫谢昕出去等着,本来就不怪他嘛!营帐外的主帅帐中传来了淮庆的责骂声:“你留点心好不好!那可是当今太子的舅舅,你胡闹还带着人家,这还带了伤!”
淮霖撅起了嘴:“你是不是我亲哥,我也受伤了好吗?”
“你是活该!”淮庆削了淮霖一巴掌,“在这样就给我回江陵去。”
听着外面似曾相似的对话边羽笑出了声,楚清晏收好了换洗的纱布和金疮药:“受了伤很好笑啊!” 语气尽管不是很好但是里面夹杂着的担心是藏不住的。
“话又说回来了和丰,你打小可就没管过叫过小舅耶,是不是该叫一声?”突然想到什么,边羽把衣裳束好后靠坐在桌上说道。
楚清晏有点不自然地别过头:“你的伤好一些了吗?”
“别转移话题。”边羽见他又转移话题连忙又把话题掰了回来。
楚清晏沉默了,耳根却是肉眼可见的红了。
“干嘛?不认我这个小舅啊!渺渺脾气这么横都知道叫我声小舅,楚和丰,你总……”边羽话还没说完就让楚清晏打断了去。
“我不想你只当我小舅。”楚清晏头垂的更低了,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恍惚间和八年前那个初到皇都的小娃娃重叠。
“你说什么?”楚清晏仰起头很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不想你只当我小舅,我想……”
“我想和你在一起。”
边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不是这种,是……是喜欢的那种。”楚清晏越说越小声。
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的边羽噌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楚清晏的手腕,震惊之余脱口而出:“你疯了?!我是你小舅!”
楚清晏虽说想到了是这个结果但还是被边羽吓到了,慌忙间想挣开,不留神后脑勺猛地磕在了墙上,疼的嘶了一声。
边羽下意识地想去看看撞得严不严重,刚伸出手就收了回去:“把你这些恶心的想法收好了烂在肚子,老子以后三妻四妾五房六姨都不会和男的在一起,更不会和我自己的外甥!”
放完话的边羽拔腿就走,留下楚清晏一人在帐中不知所措。
夜已深,外面的天空被墨色席卷,营帐外只听得见来往巡逻的士兵的声音。
楚清晏呆立在原地双手攥紧了衣角,终于在委屈中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他清瘦的面颊淌下。
“把你这些恶心的想法收好了烂在肚子里,老子以后三妻四妾五房六姨都不会和一个男的在一起,更不会和我自己的外甥!”
恶心的想法……
恶心……
他觉得自己恶心……
余音依旧萦绕在楚清晏脑海中如同阴霾般挥之不去,从小到大边羽一直是个很和和气气的,虽然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从没对楚清晏凶过,更没有撒过这么大的火。
楚清晏有点无力地蹲在了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营帐外,边羽还没能从自己被自己外甥告白的心情中缓过来就看见匆忙骑着马赶来的谢昕。
“不是让你上外面等着吗?上哪去了?”
“公子!”谢昕翻身下马压低了声喊道,“堂里头来信了!”等到近前了谢昕才发现他家公子脸色不是很对:“公子?伤口疼?”
“没什么,堂里怎么了?”谢昕把信鸽送来的信交到边羽手上:“急令,估计是出大事了。”递过来的信筒只有一根手指那么粗,两寸来长,顶端红底封顶上刻着剑宗二字,是剑宗平素里用来传信的信筒。
平常的书信皆用白蜡封顶,红色为急令,堂内易主、危在旦夕之时启用。边羽撬开蜡封取出里面卷好的信纸,上面只有简短几个字和一个落款:速归承堂,当心当心,羽
是羽栖迟的亲笔,边羽将信纸重新卷好放回信筒中用力一按筒底,瞬间一小股火焰从信筒里面窜出,火苗温和不伤人,却在顷刻之间将特制的信筒和信纸烧了个一干二净。
“公子……”谢昕的神情有些许不安,收到这封信两人自然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要走,今夜就走。”
“可是皇都里那位?”
“我本江湖客,何须束朝堂?我去哪里还要他楚慕璃管着不成?”边羽说道,又想到现在这个时局,“我跟苏帅和王爷说一声。”
当夜,边羽匆匆辞了二人,还不忘一封书信打回京城,他也聪明直接把信交到了凝溪王手上再由凝溪王转呈到元佑帝面,免得又要挨自己姐夫好一番啰嗦。
翌日早点卯之时楚清晏没在人群中看见边羽的身影,四处张望着,百无聊赖的淮霖凑了过来问道:“太子殿下?您找边羽?”
淮霖也刚刚过了束发之年,自打昨日一战和边羽闯了一趟敌营后就混熟了,无视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辈分差距。
“他昨晚就走了,听说是回剑宗了。”淮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
昨晚,走的……
昨天晚上边羽对自己吼的那番话又一次飘进了楚清晏耳中,刺得心里一阵疼。为什么连要走都不和自己说一声?难道就已经,已经厌恶到这个地步了吗?
淮霖见楚清晏的神情有点不对,奇怪道:“殿下?边羽没和您说啊?”
楚清晏没有回话,一旁的时远也瞧出了不对,昨晚睡前就没精打采的,眼睛还有点红,起先时远还以为是熬了两天的战事给熬红的,现在想来估计是吵了架,他家太子哭了。
不应该啊!难不成是因为二公子自作主张闯敌营受了伤?这是啥借口,他家太子也不是这么幼稚的人。
时远纵使满腹疑惑也没敢上前问,淮霖就更不敢了,自觉的找了个借口结束了话题。
昨日一战倭贼损失惨重,一时间龟缩进了云港当了缩头乌龟。苏长枫直接下令围了云港,把运粮的水道堵了个严严实实,打算困死敌军。这倭国到底是奸诈,粮草补给几番送不进来,还损失了十几艘战船,直接放弃了对云港的救援。这一困就是三个月,很快敌军就撑不住降了白旗开城投降。
一纸战表打回皇都,接二连三皆是捷报,眼见江南危机短短三个月全部解决,元佑帝大喜过望,特派了长公主楚云渺为钦差南下犒劳三军并接太子还朝,又带去一道圣旨命苏长枫领兵直捣倭国老巢免去祸患。
东海即将到来的海战暂时不表,再说云梦剑宗。
剑宗是前朝时期就存在的,在江湖中一直是无名的存在,直到前朝末年,出了四位嫡派弟子,江湖武林一战成名,剑宗就此一分为四,各自创立了四堂:逍遥堂逍葳、听雨堂羽皎、霁月堂边辞、清风堂齐佳。
其中逍葳作为师兄妹四人中唯一一个练就长生诀的人,在其余三人纷纷离世后更名萧羽仙,因此逍遥堂从创立以来就只有一位堂主。
清风堂的第二任堂主齐酆只有齐苏苏一个女儿,嫁了自己的徒弟也是现在的江陵王淮铮,由齐酆亲自定了,将自己最小的小外孙淮安送入清风堂将来长大成人继承堂主之位。
听雨堂历经三代,现任堂主羽栖迟,原是羽家这一代的老幺,上面一个兄长一个阿姊,怎奈天妒英才,长兄英年早逝只独独留下一子羽蘅由羽栖迟亲自抚养长大;阿姊嫁了霁月堂的边茂,生下边羽。边茂是霁月堂这一代的老二也是老幺,堂主是边苌,也是边月的父亲,楚清晏和楚云渺的外公。
这横祸就发生在边羽和羽蘅出生的前一年,诺大一个剑宗偏偏霁月堂遭了灾,先是堂中外门弟子横死,再接着是嫡系,从边羽的爹娘开始,再到堂主边苌、原本的少堂主边懿,一个接一个横死,就连已经嫁入皇都当了皇后的边月都没有逃过,导致才怀了八个月就生下楚清晏,孩子还差点没保住,边月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
无奈,羽栖迟只好联系了好友楚斯言,也就是凝溪郡主,将霁月堂唯一的嫡系,不足三岁的少堂主边羽托付到凝溪王府以求庇护,按辈分一算,便被凝溪王认下当了螟蛉义子从小养在京城。
当年将边羽送出剑宗时羽栖迟特地手书一封,未得剑宗传唤,霁月堂少堂主边羽不得入云梦,直至贼子肃清之日方可归宗,而这一等,就是快十五年。而今得到了传唤让自己归宗承袭霁月堂堂主之位,边羽心中莫名的兴奋。当年被秘密送入皇都时还是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对云梦剑宗的印象更是少之又少,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
匆匆赶路时,谢昕想到了什么问道:“公子。”
“现在了你还叫公子?”边羽反问道。
“少堂主,少堂主。”谢昕立马改了口,他也是霁月堂中人,是在边羽在京安全后才受了羽栖迟的命令从众弟子中被亲选出来保护边羽的安全。剑宗每年都会派人四处寻找年纪小但骨骼清奇适合学武的孩子带回宗,大多都是穷苦人家或是孤苦的孩童,再由各堂挑选门徒收编入堂。和谢昕前后几年入宗的还有一人,太子楚清晏身旁的亲卫时远,两人少时在剑宗有过几面之交,时远是太子被寻回后为了安全被送到太子身边的。
“当真不去和太子殿下说一声?”
边羽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是又想到了那晚楚清晏和他说的:“没必要,他又不曾在宗内呆过,内部的事情不必和他说。”
“可是……”谢昕欲言又止,什么话啊这是,明明以前天天拉着人家讲宗内的事情,何况殿下本来就是表小姐的孩子,身旁那个时远也是宗里的。谢昕感觉有些奇怪,但又找不到由头,只好把话压下去了。
一连几日奔波,总算是相安无事抵达了云梦水乡。放眼望去,碧波轻荡,芦苇丛生,时不时几只水鸟扑棱着翅膀扎入芦苇荡,又扑棱着翅膀离开。
边羽骑在马上眺望了许久,别说剑宗了,一砖一瓦都没瞧见:“剑宗呢?”
谢昕也蒙了:“当年这里有一个渡口的啊!”
“你可拉倒吧!多少年前的事,你绝对记错了。”
“不能啊!当年出了宗乘船上了岸就是这儿,顺官道一直走就是方才我们经过的南城门。”谢昕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看你就是记错了,渡口渡口,你看!连条船都没……哦!有一条耶!”边羽说道一半,一条小渔船一漂一荡从芦苇荡中划了出来。
掌船的是个中年人,头上戴着斗笠,手中一条竹竿,发现两人后高声招呼道:“喂!我说两位!可是慕名拜师而来?!”
谢昕率先反应过来那个渔夫说的是剑宗,连忙回应:“对!怎么走啊!”
不料渔夫摆摆手:“回去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地方!”说着,小渔船飘飘荡荡隐入了芦苇荡中。
“剑宗……搬家了?”边羽歪头问道。这时,湖心的芦苇荡中传来一声哨响,哨声尖锐直冲云霄,惊起了几只栖息的水鸟。
谢昕忙指着哨声传来的方向说道:“少堂主,那里!”
眼见从那丛芦苇荡的四周渐渐荡起了水波,四周无风,水纹却一圈一圈荡漾开,紧接着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云雾,从湖心开始拢住了整个云梦泽。等云雾散去,两人才发觉眼前景象大变,原本广阔空荡的水面上拔地而起了许多建筑,而他们所在的本是只有几颗歪脖柳的岸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渡口,一尾小船早早等候在了岸边。
撑船的是个少年,年岁看着和边羽差不多,嘴里叼了根草,一手撑着竹竿斜着眼看着两人。谢昕立马邀功道:“少堂主,我说什么了,这里明明就有一个渡口。”
边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遮天蔽日,阳光洒在水面琉瓦上波光粼粼,楼阁上人影摇曳,时不时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言语,又都被鸟声蝉鸣掩盖过去。这里可比皇都还要繁华千倍万倍都不止啊!
“磨叽啥?再不上船本少可就走了。”船上的少年发了话。
剑宗四堂的衣着大多一样,唯一用来辨别出处的就是衣裳上的绣纹,逍遥堂是草木纹,听雨堂是鱼水纹,霁月堂是云雷纹,清风堂是花鸟纹。眼前的少年的衣着华丽,上绣水纹,方才又自称本少,那十有八九就是听雨堂的少堂主,自己那个同日生的表弟羽蘅了。
“羽……蘅?”
“是我,姑姑等你半天了没见你来,让我下来一看,怎么着?光在岸边转悠,不知道进来啊!还要派人请。”羽蘅小嘴一张可劲儿叭叭,边羽一听就乐了,感情好了,这估计又是一个嘴碎的,看那一脸横样,估计也是个小纨绔。
“少堂主。”谢昕朝着羽蘅行了一礼。
“嗯,免了。”羽蘅一摆手撑着竹竿站起身。
“方才遇见个渔夫,他怎么说根本没有剑宗?”边羽坐在船上问道。
“结界嘛!”羽蘅早已见怪不怪了,“不然咱们这不就和皇都那些个市井一样喧嚣了吗?啥人都能进来,成何体统。”
边羽让羽蘅这番话给震了一下,头一回听见这么评价皇都的,市井之地,谢昕也侧头去看他家少堂主,勉强一笑。
“哦对了,我该叫你一声表哥吧!”船停靠岸,临下船前羽蘅问道。
边羽嗯了声,谢昕在心里暗笑,什么皇都第一浪荡子,在羽家这位小爷面前还不是跟个孙子一样,边羽显然是看懂了谢昕的心思,瞪了他一眼。
路过亭台水榭,随处可见的都是半点大的孩子,有的在玩,有的手里拿着木制的剑比划,边羽一看不由奇怪:“剑宗还收留孩子?”
“这里是外宗,除了堂里头下派来督学的人之外都是些备选入内宗的人,宗里每年都会从外头找一些有慧根的孩子,十岁以下偏多,多的话就五六个,少则一两个,每三年一次海选,一次选四人,各堂各挑一个,五年之内没有被选入堂的人就会被遣返出宗,哎这个谢昕你应该知道吧!”羽蘅扭头问道。
谢昕点了头,羽蘅又接着说道:“不过自打十多年前你们霁月堂出了事,宗里就暂停了海选,并且开始肃清各堂的人,大多都逐出了宗。”
听到这边羽不免奇怪:“那他们不就知道怎么进宗了吗?你这个结界有什么用?”
“猪脑子吗?方才本少吹的那声哨白瞎了?”说着羽蘅取下腰间的一只哨子,上面刻着细密的鱼水纹,正中间是鎏金的听雨二字,“你不应该也有吗?不知道用?”说到这个边羽才知道了那个自小就随身带着的哨子是干什么用的。
“这玩意就是个令牌,只有内堂的人才有,一堂两支,分别交由堂主和少堂主保管。”说话间,一行三人又到了一处渡口。从这里行水路再往湖心才是剑宗四堂所在之地。
正大堂上四把椅子,从左手起的第一张、第三张空着,余下两张椅子上端坐着听雨堂堂主羽栖迟、清风堂堂主齐苏苏。
左下垂手处两把椅子,分别是逍遥堂六弟子华凌烟、逍遥堂八弟子秦月章,右下垂手处两把椅子,头一把空着,一旁坐着清风堂的少堂主淮安,也是江陵的三公子。属于逍遥堂堂主的那把椅子的主人萧羽仙行踪不定,座下弟子而今留在宗内的唯有两人,自是不敢越界。而属于霁月堂的那把椅子则是空了十多年未曾有主,如今宗内安定,霁月堂也迎回了边氏留在皇都的唯一血脉。
羽蘅冲着堂上深施一礼,羽栖迟手一摆,他便上前坐在了右垂手的第一把椅子上。
边羽仔细打量着堂上的两个女子,一直沉默无言的那个是江陵王的发妻,另一个便是常年往京里给自己传信,但未曾谋面的小姨。
“不孝侄儿边羽,拜见姨母。”说话间边羽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免了,往后便是霁月堂的堂主了,无需如此。”羽栖迟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喙。
一旁早有人端过来一只托盘,盘中是一个精巧的金丝楠木的盒子。
边羽在羽栖迟的示意下打开盒子,盒中赫然躺着一只哨子,远远比现在边羽手上那只更加精美。
“霁月堂尚无少堂主,还请堂主将两个信物一起收好。”羽栖迟说道。
原先边羽身上的是少堂主所有的,毕竟当年霁月堂的先少堂主,也就是边羽的堂兄边懿横死,堂姐边月远嫁皇都,只留下边羽一条血脉,便以少堂主的身份被羽栖迟送出剑宗,随身带着的也是霁月堂少堂主的信物。
现如今宗内太平,一经商议,也是时候让边羽回来继承堂主之位,也就有了前些日子羽栖迟那封亲笔的告急密信。
接下信物的边羽又对着堂上两位堂主行了半礼,迈步上前坐在了霁月堂的那把椅子上。
这时,羽栖迟又发话了:“来人,全宗上下宣告,即日起,边羽继任霁月堂堂主之位。”
旗官领下命令,一层层将消息传了下去。
“今日就到这里吧!”一直默不作声的齐苏苏开了口,转向对羽栖迟道,“栖迟,叫小蘅带霄墨回去?”
“嗯。”羽栖迟道。
见着两位发了话,华凌烟朝着她们咧嘴一笑,旋即起身揽上秦月章的肩膀说道:“两位姐姐,我们走啦?”
羽栖迟和齐苏苏相视一笑,早就见怪不怪了,反倒是秦月章红了耳根,匆匆甩开华凌烟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出了正堂,华凌烟连忙又贴了上去,嬉皮笑脸地揽上了秦月章的腰,凑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后,秦月章的耳根更红了。
而初来乍到的边羽不明所以,奇怪发问道:“小姨,他们……”
“看不出来?”倒是羽栖迟奇怪了,“我以为你在皇都这么些年应当是见过世面的。”
边羽咧嘴一笑,啥意思看出来看不出来的?
一旁的齐苏苏也乐了,起身的同时解释道,“他俩是断袖之交。”
旋即又叫过自己儿子说道,“枕梦,走了。”
淮安乖巧地应了声,跟着母亲也出了正堂。
边羽听见齐苏苏的话后心情有点复杂,莫名地就想到了楚清晏的模样,又连忙收回了快要飘远的思绪。
羽蘅倒是没有束着,一肘边羽说道:“走啦!堂主大人,你就不好奇你的霁月堂长啥样?”
闻言边羽这才迈开步子跟上,两人跟在羽栖迟身后出了正堂,谢昕正垂手侍立等待着,见到羽栖迟和羽蘅后恭敬行礼,随后跟在了边羽身后。
羽栖迟出离了正堂就回了听雨堂,羽蘅则带着边羽往听雨堂的方向去。
一路上边羽都莫名的沉默,羽蘅没和他有多久的接触倒没什么反应,反观是谢昕特别的不适应,浑身起鸡皮疙瘩。
千里之外的皇都,楚熙又蹦蹦跳跳跑上了太子府的汉白玉台阶,叩开了府门。
“太子哥哥?”楚熙抱住了楚清晏的的大腿,在府里听下人说太子哥哥还朝,收拾收拾就兴冲冲地跑到太子府去了。
楚清晏回府后遣退了下人,连同时远也一并赶了出去,但是楚熙这个小机灵鬼却是拦不住的,一下子就黏上来了。
小家伙年岁尚小,也不够高,堪堪够到楚清晏的腰,双手抱上楚清晏的大腿就不撒手了。
“太~子哥哥~”楚熙扬起小脑袋软软糯糯道,“你不开心?”
楚清晏低下头扯出一抹笑,温柔道:“没有啊!熙儿为什么这么说?”
“嗯~熙儿感觉太子哥哥就是不开心。”楚熙抱着楚清晏的大腿说道。
“哥哥没有不开心。”楚清晏抱起了小糯米团子说道。
“但是为什么太子哥哥要一个人,不许别人来,连时远哥哥都不可以?”楚熙的小脑袋枕在边羽肩膀上问,“而且怎么羽哥也没有回来?他还在江南和姨父一起打坏人吗?”
提到边羽,楚清晏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和边羽的话,鼻子一酸有点想哭,那晚边羽的话太伤人,说的也太重了。
楚熙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奇怪的扒着楚清晏的肩膀侧过头去看,就看见楚清晏的眼眶红红的,可把孩子给吓坏了:“太子哥哥你哭了?”
闻言楚清晏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别过头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眼睛才转回来道:“哥哥没事,风大迷了眼睛。”
“羽哥什么时候回来?熙儿有点想羽哥了。”楚熙搂着楚清晏的脖子问。
“他……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厌恶了自己,更不会再次踏入自己所在的皇都了,“因为他回江湖了,回去继承堂主之位了,去了江湖就不会再回来了。”
“是爹爹说过的那个地方?”楚熙追问道。
楚清晏微微颔首,见状楚熙思考了一下又说道:“太子哥哥实在是想,也可以去剑宗的啊!太子哥哥也是剑宗嫡系的人。”
可是……我回不去啊!楚清晏看着懵懂的楚熙想道。
羽蘅一路走一路给边羽介绍:“方才我们去的地方是剑宗的正堂,就是各堂堂主少堂主议事的地方。出了正堂往后山的方向是四堂所在,往前面就是外宗,也就是刚刚我们行水路过来的地方。”
转过一道回廊,有一个建筑群出现在眼前,四处的墙饰浮雕都是云月纹路,一路往霁月堂去是越来越暗,门坊上雕刻着流云繁星,回廊上挂着一盏盏月光石打造的灯,幽静无比。
“这个地方是霁月堂的前厅,顺着往后一路过去就是旁系的住处,再往后看见没?”羽蘅指向了霁月堂的最高处,“那里就是堂中嫡系的居所。”
“这里咋这么黑?”边羽环顾四周问道。“这个你要问你家祖辈为什么要这么弄,阴森森的。”羽蘅撇撇嘴锐评。
边羽一乐,暗暗想道:这里还怪瘆得慌的。
“姑姑已经命人收拾好了,进去就可以直接用的,衣裳那些的也放好了,到时候就不要再穿这一身的。”羽蘅有点嫌弃地打量着边羽这一身,啥乱七八糟的花里胡哨。
当晚,边羽在霁月堂里头瞎转悠,谢昕垂手在一旁跟着。
“嚯!这里不比皇都繁华,你说是吧!”边羽一肘谢昕。
从霁月堂的高处往远处眺望,四处灯火阑珊,没有什么滔天权势与勾心斗角,只是江湖中的一方秘境。
云雾环绕,隐隐能看见其余三堂的楼阁的轮廓。
“堂主,您和太子殿下怎么了?”憋了一路的问题谢昕总算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边羽没有回话,只是又想到了今早在正堂看见的华凌烟和秦月章,他们两个男子……
为什么其他人一点也不惊讶?甚至不会对此感到诧异?男子和男子,当真能做成夫妻长相厮守朝夕与共?
“堂主,堂主?”见边羽在那里发愣,谢昕不由出了声,这才把神游的边羽拉了回来,“堂主您怎么了?”
“哦!没怎么,就是想着……算了。”话到嘴边,边羽又给咽了下去。
主仆俩就这么着在阁顶站了许久,突然有人来传信,说是清风堂少堂主求见。
边羽打发走人后有点奇怪地问谢昕:“清风堂的少堂主和我有关系吗?”
谢昕思索片刻答道:“许是江陵的事?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江陵的三公子,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可能是想问问吧!”边羽嗯了一声,转身下了阁顶,谢昕也忙跟上。
穿过前面的回廊就是迎客的厅堂,临进厅前谢昕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听闻清风堂的少堂主是在广陵长大的,和世子殿下是朋友。”
“那这么说估计就是问熙儿的事儿了。”说罢,边羽抬腿迈进了迎客厅。
淮安早已等候着了,见人来了忙站起来行礼:“深夜叨扰,望堂主多多海涵。”
“没事没事,不必堂主堂主的叫,多生分,你也没比我小多少吧!”边羽拉了张椅子坐到了淮安对面。
“十岁有三。”淮安回道。
“也就差了四岁,叫我声哥就行。”边羽道。
“万万不可,这差了辈分的,您算是枕梦的叔辈。”淮安忙说道。
“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和你二哥都称兄道弟了,叫我霄墨就行。”
客套了几句淮安就步入了正题:“那……霄墨兄,既明在京中可还安好?”
果然是冲着楚熙这个孩子来的,边羽道:“熙儿啊!在京里头挺好的,三天两头地往我们府上跑,刚刚来的那一阵子又让小令狐和渺渺给拐了去,不是去下京玩儿就是去城郊的护国寺,小家伙可讨人喜欢了。”
“哦……”淮安点了点头。“熙儿还时常同我们提起过你,说是找时间他也要到剑宗去,有一回还闹了一阵子,得亏让他太子哥哥哄好了。”提到太子,边羽顿了一下。
淮安也笑了:“怎么哄的?既明他打小就不好哄。”
“还不是哄着他说再大些就带他回剑宗,画了半天的饼才哄好了。”
自打边羽回宗承堂后,除去隔几个月给凝溪王府寄去一封书信以示安好之外,便没了什么音讯传回,就这么着相安无事地过了三年。
西北的战事惨烈,北渊世子重伤,广陵王妃战死尸身运回皇都厚葬,北渊骑兵折损了两千余人,广陵王军死伤惨重,广陵王是失踪。
一时间朝野震动,人人自危,广陵无人掌家,便由年仅七岁的世子楚熙执掌王府。
太子楚清晏奉旨出使南疆,欲与南疆结盟,商谈半月南疆出兵协助北渊,这才稍稍缓和了战事。
这年二月初,皇都上下一片喧闹,百姓统统迎到了十里长街外,远远地瞧见尘土飞扬,八万大军打着楚字麒麟皇旗奔腾而来。为首的正是当朝辅政、广陵王楚慕辰。
楚慕辰命大军原地驻扎,自己带着亲信,也是广陵君侯伊瑾一路大马如飞,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入了城。
“臣弟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快快请起,无须多礼,一路辛苦了。”元佑帝亲自扶起了两人。
当晚宫中大排筵宴,接风洗尘犒劳三军。
“爹爹,不打仗了吗?”楚熙仰着脑袋拉着楚慕辰的衣袖问道。
“不打了。”楚慕辰揉了揉儿子的脑袋道。
两年前令狐音的灵柩回京,广陵王府挂满了白幡,年幼的楚熙被迫担起掌家的重任,好似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一半,也不会时长往府外跑了,而是乖乖掌起了家,开始听他那为小大人表兄苏玖琏的话了。
看着自己的小糯米团子稳重了不少,楚慕辰内心难免的心疼,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广陵啊!”
“很快就回去。”楚慕辰道。
楚熙不好骗,追问道:“很快是什么时候?我想回广陵过生辰。”
“秋天就回去好不好?”楚慕辰问道。
“嗯,那到时候能不能带熙儿去剑宗?淮哥哥也在剑宗,熙儿好想他。”楚熙央求道。
“等回了广陵,熙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爹爹向你皇伯父请辞还乡后,就带着熙儿去游山玩水去。”楚慕辰哄着道,眼睛里的光却有点黯淡。
“爹爹,拉钩!”
“拉钩。”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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